第 79 章(2 / 2)
她总觉得,她在看一颗本该冉冉升起的明珠坠落、缓缓蒙尘。
她的孩子,是万里难挑一的,这一生本不该如此平凡书写的。
她甚至想过,干脆借病施压,逼迫薄苏妥协,可想到那日薄苏跪在她腿边,崩溃得一塌糊涂的模样,她又于心不忍。
心有不安。
她潜意识里已经察觉出了薄苏这次的坚决,她承受不了再看一次薄苏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惊惧与折磨了。
她只能见缝插针地施压、软硬兼施地劝薄苏不要辞职,不管是在公众领域,还是在谢亭先那边,都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她苦口婆心过“为什么谈恋爱了就要闹得人众皆知名分就那么重要吗自己知道自己是什么样、自己爱的是谁不就好吗关起门,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你沈阿姨家的大儿子,形婚这么多年,不是也过得很好吗什么都不耽误。”
也气急败坏过“你就是要气死我是不是薄苏,你真的太任性,太不懂事了。”
薄苏从来克制,从不说尖锐伤人的话,平静地收下所有。
谢长嫣强硬的时候,她便沉默以对,谢长嫣软的时候,她才适时地与她说几句真心话,流露出冷静与坚硬。
至于痛苦,谢长嫣只能从她偶尔被逼到泛红的眼眶、日渐单薄的身形里窥见。
谢长嫣与她一样痛苦。
她爱愈性命的孩子,骂她、为难她,她怎么会不难受。
可她真的没有办法放任她自流。
直到北城电视台的处分下来,薄苏的辞职,几乎已成定局,谢长嫣才算是死了那条让她继续在电视台、文化部门高升的心,退而求其次,让她别折腾什么文化公司,回谢家她所在的公司帮忙。
谢长业曾承诺过她,只要她有能力、薄苏有能力,谢家的产业,他们能继承,就能平分。
“你外公那边,我来想办法。”她退到了最后一步。
薄苏却还是不肯点头。
她想要自力更生,想要忠于自己、忠于姜妤笙、不再受制于人、仰人鼻息、看人脸色的自由人生。
谢长嫣急火攻心,让薄苏走,不要再在她眼前晃,她眼不见心为静。
“反正你也没把我这个妈当一回事,就别来给我添堵了。”她说气话。
薄苏脸色白了白,当真起身离开了。
但晚上送饭时间,她还是如常地过来了,摇床端汤递筷子,体贴周到,该是怎样,还是怎样。
谢长嫣不与她说话,把她当空气,她便自顾自地和她说起自己小
时候和姜妤笙的故事、说姜妤笙小时候有多聪明可爱和优秀、说她们关于未来的打算、工作的安排。
谢长嫣不时打断她,让她不要说了,她不想听,但不知不觉中,她还是知道了太多本不想知道的。
她不得不感慨“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话这么多”
从前她跟个锯嘴葫芦似的,好像多说两句话嗓子能冒烟一样,她一直以为,薄苏长大以后就是这样不擅表达自我、不喜与人沟通内心的性格。
薄苏默了默,低头眼神很柔地说“是她教我的。”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她说“我以前不说,是因为我那时便有很多的想法是与你有分歧的,我不想与你起争执,让你伤心。”
“但她让我明白了,有问题在那里,不沟通,不表达,不处理,那问题只会一直在那里,不会随着时间消失的,只会随着时间,像海水送上岸的砂石一样,越堆越高。”
“妈我我很爱你。”母女三十年,她从未对谢长嫣说过这样肉麻的话,说得万分艰涩,手指脚趾都蜷缩了起来,但还是努力表达出口了。
她第一次直言“所以,你生病,在我面前倒下,是我很多年里的心理阴影。我因此不敢再做任何忤逆你的事,不敢再让你生气、伤心,我很怕悲剧重演。”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也一直很心疼你的辛苦,很不愿意辜负你。”
“但人是有思想、有自己意志的生物,我要勉强自己完全变成你希望我成为的样子,就只能先把真正的自己杀死,成为一个能装得下你意志、只能装你意志的容器。”
“过去的十二年,我就是这样努力地扮演着一个合格的容器的。”
“妈妈,你真的希望我一直那样行尸走肉地活下去吗”
谢长嫣无言以对。
她第一次这样清楚地知道,薄苏是这样想的。
她觉得难堪,觉得受伤,甚至有些寒心。
她想给她的好,难道从来就不是她想要的,从来都是她一厢情愿在强逼她吗
可见过姜妤笙给她的相册里,薄苏真正开心的笑脸,她问不出口“真的就这么痛苦吗”
她好像知道答案。
也不敢扪心自问,那一年,她到底有没有利用过自己的病,利用过薄苏的愧疚感,有意无意地要挟过她。
但真的可以就这样不管她了吗
这一放弃,也许就再也回不了头、回不到这条轨道上了。
她知道薄苏现在的答案是什么,可十年后、二十年后呢
她心内充满了无力“你知道我现在看着你,像在看什么吗”
薄苏摇头。
谢长嫣说“像在看一列失控的、脱轨的列车。”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甘心眼睁睁地看着她放弃坦途,翻入可能车毁人亡的深渊呢
下去容易上来难啊。
可薄苏却坚持“妈妈,人生本来就不是轨道,是旷野啊。”
幸福为方向。
道路本就有千千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