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1 / 2)
飞机降落鹭城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钟了。
不同于北城的蝉喘雷干,此刻的鹭城,又下着蒙蒙的细雨。
分明不是多雨的城市,拜每年频繁的台风所赐,盛夏至秋后,却多有阴雨天。
薄苏没有特意绕道买伞,出了航站楼,便直达候车区,打车至轮渡码头,赶赴十一点半那一班次的轮渡。
堪堪抵达,堪堪检票发船,一切都刚刚好,再没有迟一步、也没有慢半拍。
薄苏坐在轮渡一楼最后的座椅上沉沉喘息。
海面上,细雨如丝,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是不同于她曾经水消失于水中、静默死去的热烈模样。
薄苏闭上眼,左手覆在右手上,在轮渡亲切的轰鸣声中,慢慢平静呼吸。
慢慢听见风吹雨落的声音。
慢慢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大过一声,一声乱过一声。
那是一种真切地、真实地活着的感觉。
*
雨疏风骤,午夜降临前,轮渡在澎岛空荡的码头旁停靠。
路灯散发着昏朦的光,沿街阒静,没有一间店铺还开着门,薄苏无处买伞,只能一路冒雨前行。
在衣服完全湿透前,她抵达永城路三十三号。
正要从包里拿钥匙开楼栋门,意外的,门自里面被打开了。
一柄透明的伞先伸了出来,随即是两条长长的影子,池棋和钟欣出现在夜色中。
薄苏停下翻包的动作,打招呼:“这么晚还要出去吗?”
池棋和钟欣毫无心理准备,被她的乍然出声吓到,“啊”了一声,手舞足蹈,抱作一团。
薄苏:“……”
她面无表情。
池棋和钟欣乱跳完看清是她,惊魂未定,哈哈大笑:“薄老师?!”
薄苏颔首,又问了一遍:“这么晚了,还要出门吗?”
池棋点头:“对啊,我突然想起来,餐厅二楼有个窗户好像没关好,我有点担心今天夜里会刮大风,把窗户摔坏了。”
租用的老别墅毕竟有些年代了,窗户都是开合式老旧木窗,虽然已经翻新加固过,但还是很难经得住大风大雨的摧残。
薄苏点头表示理解。
钟欣关心:“薄老师你这几天,是……回去工作了吗?”
薄苏没否认:“嗯。”
钟欣说:“你看起来怎么瘦了好多啊?是……是工作太辛苦了吗?”
薄苏没有力气继续维持往常八面玲珑的社交面具了,只淡淡地应:“可能是吧。”
池棋看她唇色苍白,满脸是水,从未见过的疲倦与狼狈,提醒:“薄老师,你要不要先上楼换身衣服喝口热茶啊?小心感冒。”
“最近流感好像还挺厉害的。”
薄苏有一瞬间很想顺势问她:“那能不能借用一点你们的热水,泡一杯感冒冲剂。”
但下
一个瞬间,她克制住了惯性。
拇指掐住食指,她答应:“好。”
顿了顿,不遮不掩,她问出口:“妤笙呢?她睡了吗?”
池棋愣了愣,似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跳跃话题。
但没多想,她如实应:“应该还没,我下楼前有和她说了一声。”
薄苏点头,一副知道了的样子。
池棋担心她去敲门,迫使姜妤笙还得单脚跳出给她开门,提前告诉她:“小妤姐前两天不小心扭到脚了,所以这两天一直在卧室休息,没有出门。”
薄苏霎时蹙眉,问:“严重吗?”
池棋斟酌:“应该还好?没有你之前严重,就是软组织受挫,又没及时处理,肿得比较厉害。”
薄苏蹙紧眉头,没有说话。
钟欣伸手接雨滴,判断:“雨好像下得更大了。”
池棋想起来,连忙道别:“薄老师,那你早点休息,我们要先过去关窗啦。”
薄苏应:“好,路上小心。”
钟欣和池棋举起伞,就要迈步,薄苏再一次出声:“池棋。”
池棋回头。
薄苏问:“方便借我你们楼层门的钥匙吗?我想进去看看她。”
雨雾深浓的夜色中,她乌眸沉沉,似静邃的海,装满无言的深晦。
池棋微怔,心口突然泛起一种微妙的直觉,让她很想说:“我问问小妤姐?”
但是太奇怪了。
薄苏这话,也是朋友之间再正常不过的关心了。
也不是信不过的人,钥匙就在手上,连藏起来说没带都来不及。
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挣扎好几秒,还是老实地把钥匙递了出去。
“放在门口的地垫下面就好。”
薄苏说:“好,谢谢。”
池棋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应:“没事。”
“那我们先走啦。”她再一次道别。
薄苏颔首,目送她们走出了一段距离,才轻轻地合上楼栋门,扶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强忍着后知后觉袭来的虚浮感,稳步往楼上走去。
路过姜妤笙所在楼层时,她想过要直接进去,但低头看看自己落汤鸡的模样,咬了咬唇,还是先上楼擦干了头发,换了一身留在这里没有一次全部带走的休闲T恤和居家短裤,返身下楼。
楼下楼道里依旧静悄悄的,只有越发明显的风声和雨声在回荡。
薄苏伸钥匙入钥匙孔。
似倦鸟终可归林。
近乡情怯般地,手又不由自主地开始抖了起来。
砰砰作响的心跳声中,她拧开了门,踏入了姜妤笙所在的空间。
客厅里留着一盏小小的壁灯,虚虚地驱走了一层黑暗。
薄苏看不出姜妤笙卧室的门缝下是否有光透出。
她在她的房门口站定,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敲下。
一声、两声、三声。
以无限谨慎的力道。
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屏住了。
房门内,姜妤笙刚刚关上吸顶灯,准备躺下睡觉。
听到敲门声,她靠坐着,揿开床头的台灯,轻声问:“池棋吗?”
“进来吧,门没有锁。”
她奇怪,回来得这么快吗?
池棋没有应答,门被推开。一束光,自门缝里投入,随即,这束光投下的扇形面积越来越大。
一道颀长的身影显露出来。
清雅矜冷,熟悉又陌生。
是不施粉黛、洗尽铅华、瘦了一圈的薄苏。
姜妤笙始料未及,一时怔忡。
薄苏好像笑了一下,又好像没有,很轻很礼貌地问:“我可以进来吗?”
姜妤笙心口涌起无法辨明的情绪。
她叹气,没应好,也没应不好,只是反问:“你怎么又来了?”
不似不耐烦,更像是单纯的无奈与疑问。
薄苏眼眶的酸胀,顷刻间在她这样的温柔里达到鼎盛。
她握在门把手上的右手始终在抖,却强迫着自己不回避,直视着姜妤笙,一字一字地说出了口:“因为我有话,想和你说。”
那眼眸,蒙着一层隐隐闪动的水意下,脆弱至极,却又坚强万分。
透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坚定。
姜妤笙注视着她,搭放在被面之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分明已经没有任何期待了,心跳却还是无端地在她这句话里变奏。
她转回头,不看薄苏,目光落在前方台灯照不到的昏暗中,淡声问:“今天会是我想要听的话吗?”
含着浅浅的笑意,似嘲笑,又似自嘲。
薄苏说:“我不知道……”
姜妤笙心底蓦地生出久违的躁意。
又是这样,又是这句话。
她蹙眉回望她。
薄苏望进她的眼底,说:“但是,我想说给你听。”
“也许都是狡辩,也许,都是迟到的废话。可是,我很想说给你听。”
“妤笙……”她尾音轻颤地恳求。
姜妤笙在她的恳切中失语。
薄苏看得出她的软化与动摇,没有再等她开口,反手合上了卧室的门,站进了卧室里。
姜妤笙没有出声制止。
薄苏在她的目光里,一步一步走到了她的床边,在她的床沿坐下。
姜妤笙喉咙动了一下,还是没有说话。
薄苏关心:“脚还好吗?消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