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 99 章(1 / 2)
当初, 李却禅位给李叙时,年号由靖安改为嘉宝。
嘉宝元年秋,太上皇李却崩逝于永和宫,皇帝李叙悲痛不已, 趴在人的棺椁上哭的死去活来。
直到人下葬好久了, 他还是精神恍惚, 萎靡不振,摸着人生前遗物,突然就泪流满面, 不愿相信他的皇兄就这么丢下他们走了。
时间飞快, 不知不觉就入了冬。
卞京城的第一场雪落下来时, 整个皇城笼罩在一片素白中, 李叙坐在御书房内翻看他皇兄生前的墨宝。
由于身体原因,他皇兄习不得武,便把精力耗在了书画上,长积月累,写的一手好字,作的一手好画。
小时候他曾跟着皇兄学作画,那时谢忱尚未进宫陪他做伴。皇兄握着他的手画了一幅画, 两小儿放风筝。
皇兄指着画给他说,大的那个是哥哥,小点的那个是弟弟,弟弟放不起风筝来急得大哭, 哥哥便把自己手里飞得正高的风筝给了弟弟, 弟弟立马破涕为笑,哥哥也跟着笑起来。
如今这幅画就握在李叙手里,李叙一时情难自抑, 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
一旁的高顷看在眼里,也忍不住拭了下眼角,他伴在先皇身边十一年,先皇故去,他亦是痛心不已。
只是,斯人已逝,活着的人不应过度伤怀,理应过好自己的生活才是。
高顷平下心绪,道:“皇上在这里坐了半天了,今冬的第一场雪落得正好,皇上要不要出去看看?”
李叙收起画纸,道:“你去把朕的披风拿来。”
“是。”高顷欢喜应下,转身给人拿衣服去了,再回过身来时,李叙已离开案桌,走到他跟前,从他手里接过披风,随手披在了身上。
“一个人看雪多没意思,朕到老师家走一趟。”李叙系好系带,往门外走去。
高顷忙拿了把伞,追着出去,李叙已走了老远,他一路跑着追上,将伞罩在了人的头顶。
李叙停下来,见他面红气短,说道:“不过几步路,公公何以喘成这般。”
高顷面有赧色,羞愧道:“奴才身子不比常人,叫皇上见笑了。”
李叙没再言声,迈开腿继续往前,步子却比方才慢下不少。
高顷紧紧跟着,生怕一个不留神又被落下。其实不怪他走得慢,是皇上走得太快而已,先前在先皇身边侍候时,先皇说话行事慢条斯理,走路亦不着急。
如今跟了李叙,李叙个高腿长,走路带风,他时常得要跑着才能跟上。高顷想着,一边跟随李叙上了马车,马车由侍卫驾驶,驶出宫门,向谢府而去。
到了谢府,迎驾的是晏施诗,以及李书书母女。晏施诗行跪礼道:“臣妇拜见皇上。”紧接着,李书书与两个女儿挨着人身边跪下,行了一叩礼。
李叙忙请人起来:“师母快请起,地上雪冷,不必行此跪礼。”
晏施诗道了声谢,拉着李书书起了身,而后请人往屋里去。
李叙边走便问:“老师不在家吗?”
晏施诗回道:“广筠尚未放衙,皇上若得急事,臣妇这便差人去请。”
李叙忙道:“师母不必,朕在宫里闷得慌,过来坐坐便走,没什么要紧事。”
四下看看,既而又问:“谢忱呢?也不在家吗?”
晏施诗道:“自入了冬后,忱儿嫌天冷,两头跑多有不便,便住宿在国子监,学里休沐时他才回家来一次,昨日刚休沐完回学里,下次回来得十天以后了。”
说话间隙,几人已走至屋里,早有下人备好茶水,为李叙奉上。
李叙坐在主座上,喝着茶水,只觉寡淡无味,想见的人没见着,饮下一盏茶后,他便起身要走。
“老师既不在,朕改日再来。”
晏施诗欲行跪礼恭送,李叙忙拦住,“师母不必行礼,朕这就去了。”从几人身边经过时,不经意间暼了宋景沅一眼,宋景沅耳根微红,一颗心也无来由的怦然作跳。
今早她与妹妹随着母亲来看望晏伯母,刚进谢府,天上飘起了细绵绵的雪,这会儿午饭用罢,几人坐在廊下一边赏雪一边聊天,没成想皇帝就来了。
上次见李叙还是三月初府宁街一家酒楼里,今番再见,宋景沅感觉人变化好大,再不是那个喜怒无常,莫名其妙的王爷,像是变了个人,老成持重,不苟言笑。
方才李叙吃茶时,她偷偷看了他一眼,鼻挺眉丰,面部轮廓清晰分明,一双黑眸冷峻异常,盛气凌人。
没有任何征兆地,她的心怦怦乱跳,明明以前对李叙没什么感觉,何以今日心态尽改,对人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
莫不是因着人皇帝这一尊贵身份?当初先帝将她赐婚给李叙时,她毫不犹疑应下,正是因为看中了皇后这一位置,如今看来,倒多了一个别的因素。
再过五个月,她便要嫁入皇室,此刻她的心里竟有些许的期待。
“姐姐姐姐”
宋景溪拉着宋景沅的胳膊摇了两下,宋景沅立马从胡思乱想中抽回元神,看一看母亲与晏伯母,发觉二人并没注意到自己脸上的窘态,慌忙从屋里出来。
来到谢家的回廊亭下,看雪花落在屋檐瓦间,无声无息,自在轻扬。
“妹妹,今年这雪下的可真好!”宋景沅对跟来的宋景溪说。
宋景溪便道:“是呢,白绵绵的,像白糖一样。”用手抓了一把落在亭廊里的雪,不过一会儿就已融化。
宋景沅“嗤”一声笑了:“妹妹这比喻当真可爱。”
宋景溪不好意思道:“我自小便不喜读书,做不来诗句,只会拿些蹩脚的话来作比,姐姐莫要笑我。”
宋景沅立马道:“我哪里有笑妹妹,妹妹这比喻很好呢。”
也抓了把雪在手里,“这雪确实像糖。”
顺便把长椅上的雪拿袖子拂掉,坐上去拍了拍另一侧说:“妹妹,来坐。”
宋景溪刚要挨着她坐下,却被宋景沅一把拉至人腿上,“长凳上凉,妹妹还是坐我身上暖和。”
宋景溪霎时红了脸,挣扎着起来,宋景沅见状,立马将人锁死,“妹妹羞什么,我是你姐姐,又非旁人,抱一抱你怎么了。看你这样子,若是个男人抱你,还不得羞死。”
宋景溪的脸更红了,讷讷地说:“姐姐快放开我,我坐你身上不得劲,而且我怕把你压着了。”
宋景沅笑道:“你才多重,怎能把我压着了。”手上却不再坚持,将宋景溪松了开。
宋景溪挨着人身边坐下,头靠在宋景沅的肩上,说:“这样并排着坐好,我给姐姐暖暖。”双臂环在宋景沅腰上,将人抱的紧紧。
宋景沅也顺势搂住了她,问:“景溪,你觉着方才来的那人怎样?”
见宋景溪一副愣样,又补充一句,“就是皇上。”
宋景溪当然知道她说的是皇上,想了想,说:“姐夫他阴着个脸,也不笑一下,看起来不好相与呢。”
宋景沅笑道:“你懂什么,人是皇上,自然要严肃一些,不然怎么好给下面的人立威严。不立威则不足以服众,这么简单的道理,妹妹不该不懂。”
宋景溪则道:“方才我不是说了么,我读书少,好些道理都不懂,姐姐何苦与我争这些来。”
宋景沅在人脸蛋上捏了一捏,说:“你不好好读书,倒还有理了,当初我追在你后面要你读书,是你自己偷懒不读,这会儿问你起,你一知半解说不上来,真真是枉了父亲六元及第的好名声。”
宋景溪道:“妹妹天性如此,姐姐既已知,何苦还来数落我。”
宋景沅心知与她说不来长短,便不与她在此事上争论了,转言道:“景溪,待我入宫做了皇后,我让皇上给你赐婚,把你许配给谢忱好不好?”
一听说到自己与谢忱的婚事,宋景溪的脸慢慢又红了,她偎在宋景沅怀里说:“姐姐,我年纪尚小,不着急婚事。”
宋景沅则道:“你年纪是小,可谢忱不小了,京中想与他家结亲的权贵多如牛毛,你若不抢占先机,等再过个一两年,谢忱与别的女子结为连理,到时任你怎么哭闹,怕也是无济于事,一切都已来不及。”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1。无论是样貌还是家世,谢忱都可谓是人中龙凤,当今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来。天上掉馅饼的事少,凡事要靠自己争取,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总想着把这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推到你跟前,谢忱也不能例外,我们既然有这个能力,务必先下手为强,万不能让别人占了先机。”
宋景沅看着怀里的宋景溪,语气温柔,“姐姐说的这些话,妹妹可懂了?”
宋景溪似懂非懂,轻轻点了点头:“姐姐聪明,景溪听姐姐的便是。”
宋景沅眉开眼笑,望着远处落下来的雪,心里也充满了憧憬,若是能嫁于自己心动之人,深宫高墙算得了什么。
心中若欢喜,何处不生花。
在宋景沅的憧憬下,京城的第一场雪落停,不过几天,又来了第二场,当京中的第四场雪落下来时,随着满城的烟花爆竹声响,人们欢天喜地,送走了嘉宝元年,迎来了嘉宝二年。
嘉宝二年,四月,孟夏。
依着先皇御诏,宋景沅与李叙的婚礼定在了四月十三。帝后大婚,举国上下,普天同庆,比新帝登基还要热闹喜庆。
这一日,宋景沅身穿大红色金锦祥云凤袍,头戴凤冠,跪在大堂中央接受皇后册、宝封礼,随后拜别父母,乘坐凤舆,由正、副使臣策马领引,执事大臣和侍卫在后乘马护从,一路往皇宫而行。
行至午门时,钟鼓共鸣,礼乐齐奏,正副使臣、各执事大臣和侍卫下马步从,皇后的凤舆在九凤曲柄盖的引领下,进入午门。
午门有中门、西侧门、东侧门之分,皇后走的正是正中间的那个中门。
中门又被称为御门,平时只有皇帝可以出入,另外,皇后大婚时,以及殿试中考中的状元、探花、榜眼可以进、出此门一次。
进了午门,凤舆在太和殿前停下,宋景沅从凤舆上下来,沿着红毯铺就的台阶拾级而上,大红凤袍逶迤身后,凤冠两侧的步摇随着身体走动发出叮叮的清脆声响。
李叙身穿明黄色五彩祥云金龙纹龙袍等在太和殿门口,越是靠近,宋景沅的心跳动越是厉害。
台阶上面站着的是与她今后共度余生的人,下面是文武百官,她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盛大场面,心里十分紧张。
上了台阶,她走到了李叙身边,李叙面无表情,只在她身上看了片刻,目光很快便转到下面的群臣身上。
之后帝后二人接受百官叩拜,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千岁。
帝后同心,天下承平。
跪礼完毕,宋景沅由人领着入了昭阳宫,一直等到入夜,也不见李叙来。
此时的李叙正站在永和宫的院子里,花香月圆,夜色无边。
忽然一道人影出现在屋顶上,守在李叙身边的大内侍卫立马拔出了刀。
“李叙!”
一道清冽的声音响起,李叙心中一颤,将侍卫们全都喝退下去。
随而那道黑色人影落至他跟前。
“谢忱!”李叙唤了一声,心里莫名难受,自去年被皇兄赐婚后,二人再未见过面,是他食言在先,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谢忱面上倒还平静,跪下行礼道:“礼部尚书谢广筠之子谢忱叩见皇上,恭祝皇上新婚大吉,龙体安康。”
眼泪瞬间夺眶而下,李叙忙将人扶起,说:“你我自小一块儿长大,我待你之心,日月可鉴。今日相见,你何以与我这般生分,倒叫我心里难受。”
谢忱道:“今时不同往日,我是大臣之子,见圣自然要行跪礼,不然是对皇上不敬。”
李叙扭过头,轻轻拭掉眼泪,“是我负你在先,我对你不住。”
谢忱却道:“皇上贵为天子,当以天下为先,儿女情长不足为重。”
李叙只静静看着他,什么话也没说。谢忱又道:“我此番来,是向皇上辞别。”
李叙眼中闪过一抹痛色,问道:“谢忱,你要去哪儿?”
谢忱回道:“我已向父母告明,到外面游历,访名山大川,交书剑贤友,以不枉此生之志。”
此事他去年已向父母告明,只是当时国子监课程还没有上完,他便等了一年,正好今年四月李叙大婚,二人相识一场,情分尚在,起码给人送声祝福再走。
李叙喃喃问:“你什么时候走?还回来吗?”曾经他也向谢忱许诺,待他皇兄身体好些了,他二人便结伴远行,游山玩水,快活人生。
如今,全都成了空。
谢忱道:“我明天便走了。父母尚在,我会时常回来看看。”
也不待李叙回话,行拜礼道:“谢忱这便去了,皇上多加保重!”言罢便走。
“谢忱!”李叙将人唤住,泪眼婆娑,声音近乎哀求,“我可以再抱抱你吗?”
谢忱顿步回身,看着他,也是千般愁绪,却依然决绝道:“没什么好抱的,过去的已然过去,皇上当惜取眼前之人,帝后同心,莫相辜负。”
脚尖轻轻一点,纵身跃上房顶,随而消失在夜色之中,几些泪水洒在身后。
留下李叙一人哭噎难抑。
“谢忱,你等着我,待这边事了了,我便去找你。”
可惜人已远去,没能听到。
眼前人宋景沅睁开眼来,已是天光大亮。昨夜她等李叙到很晚,也等不见人来,便自先睡了。
梳洗完毕后,她换上皇后常服,随嬷嬷来到太后宫中给太后请安。
到了景安宫时,看见李叙正守在宫门外,二人便相伴一起走了进去。
皇太后原氏端坐在小塌上,看着他二人进来,接受了他们的跪拜。
“儿臣给母后请安!愿母后万福金安!”二人异口同声地说。
皇太后满面笑容,连声说“好”,将二人叫到自己身边,一边坐了一个,拉起他们的手,将其握在一起。
“看见你二人恩恩爱爱,和和美美,哀家心里便很高兴。”
转眼间看见李叙眼眶微红,很是好奇:“皇帝这是怎么了?大喜日子,可是哭过?便是喜极而泣,哀家也还没见过能把眼睛哭肿的。”
李叙瓮声道:“母后多虑了,儿臣眼疾复发,揉了几下便成这样了。”
先前他皇兄故去,李叙悲痛欲绝,哭出了眼疾,太医没少在他身上费心思,此事太后也是知晓的。
太后叹了声气,道:“你皇兄是个可怜人,只是人已故去,你哭再多也无用。你既已做了皇帝,定当做好了才是,万不可辜负了你皇兄多年的心血。”
李叙点了点头,应了声“是”。
之后太后又拉着宋景沅的手说了些体己话,直到半个时辰之后,二人方从景安宫出来。
李叙与宋景沅一前一后走着,宋景沅心里莫名空落,喊了一声:“皇上!”
李叙扭过头,问:“皇后可有事?”
宋景沅上前,大着胆子道:“昨日是臣妾与皇上的大婚之喜,皇上却不来臣妾宫中,可是对臣妾有所不满吗?”
李叙闪烁其词:“昨夜朕喝醉了酒,早早便歇下了。朕前朝还有些事,皇后先回宫去罢,朕过后便来。”
丢下这么几句话人便走了,宋景沅呆站在原地,心里更加空落。李叙对她冷冷淡淡,完全没有她进宫之前想的那般美好。
回到了自己宫里,宋景沅枯坐半日,直到黄昏日落时分李叙才过来,人不痛不痒问了几句话之后便又走了。
接下来一段时日皆是如此,李叙虽到她宫里来,却不与她亲近,便是说话也是客客气气,全然没有夫妻之间的亲近自然,甚至连陌生人都不如,陌生人有时还会对着你笑一笑,李叙却从来未对她笑过。
也就是在这时,宋景沅恍然明白,李叙他根本就不喜欢她。
因为一个人若是喜欢你,万不会冷落你,是要把你捧在手心,放在心尖上,用心和爱来温暖你。
而她从李叙那里感受不到半点温度。
宋景沅觉着这日子当真无聊极了,身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宫女和太监对她唯唯诺诺,跟个木头人一样,问什么答什么,不问便不言,十分没劲。
宋景沅不禁感慨,还是自己家里好啊,想去哪儿便去哪儿,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这宫里简直就是个牢笼,自己好比这笼中金雀,飞不出去,不得自由。
穷极无聊,她便求了李叙把她妹妹接到宫里来陪她,可这里毕竟不是妹妹家,人在这里住了几天,觉着无聊,便回去了。
而且,宋景溪似乎看出她在这里过得并不开心,问她怎么了,她只说想家了,并没说李叙冷待她的话,她怕宋景溪回去以后告诉父母,让父母徒增烦忧。
宋景溪来了几次以后便没来了,宋景沅又恢复了原先的落寞孤单,从初夏到浅秋,从栀子花开到桂香满院,不知不觉,她嫁入皇室已四月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