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第 85 章(1 / 2)
兴和三十年春, 二皇子李却被册立为皇太子,虚位多年的东宫终于有了主。
从皇帝诏谕天下到太子册封大典,再到太子入主东宫, 前后仅只用了一个多月,效率之高, 令人称奇。
四月孟夏, 芳菲未歇。
这日上午时候,宋修濂来到太子宫内。昨日册封大典后设有宴席, 李却身子薄弱不胜酒力, 席间只吃了一盅酒便由宫人侍候着回宫了。
宋修濂被皇帝钦命为太子太保,不管愿意与否, 既是给人做了老师, 他便要尽到身为人师的责任, 倾尽毕生所学好生教导太子。
昨日宴席上他为百官敬醉了酒,没能来见太子,今日下早朝后又为皇帝留了一时片刻,这会儿得闲, 便紧赶着过来。
初夏的早上, 阳光绚烂,温暖中透着一丝丝热意, 微风轻曳,漾开的草木清芬散溢在空气中,让人心旷神怡,悠然自适。
宋修濂由内侍领着, 穿过几重宫门,来到了太子寝殿长宁殿。殿院栽种有栀子花卉,芬香馥郁, 沁人心脾。
一团绿白锦簇中,李却一身白衫迎将上来。今日早朝,太子殿下身着杏黄色蟒袍,身子虽薄,却也有几分威仪,现下换着便衫白衣,与方才相比,别是一番模样。
李却面色极白,这白与常人不同,谢广筠也白,谢广筠的白是健康的白,李却的白是苍白,病态的白。
恰逢李却掩唇轻咳了一声,宋修濂脑子不听使唤地蹦出一个词来:
弱柳扶风。
这个词是用来形容女子的,他竟联想到了太子身上,当真是魔怔了。他晃一晃心神,上前欲行礼,却见李却掀了衣摆跪在他面前。
宋修濂遽然一惊。
他虽是太子的老师,但更是太子的臣子,先君臣,后师生,自古以来只有臣跪君,哪有君跪臣的。
“太子殿下这是作何?叫臣如何受的起!”
他伸手去扶太子,李却却跪道:“昨日册封大典上没能给老师行拜礼,今日便就在此拜了。李却自幼缠病,少友疏亲,今父皇将先生赐予我做老师,李却心中不胜欢喜,感极涕零。既是拜了老师,便以老师为尊,此一生敬老师,爱老师,护老师,不让老师受半点屈。”
二人距离有些近,微风飒来,宋修濂能闻着李却身上淡淡的药草清香,这药香与空气里的栀子花香掺杂糅合,竟有种神奇的提神功效。
送来的风是暖的,周遭的空气是暖的,宋修濂的心里不只是暖,更多的是热浪翻涌,他没想到太子殿下的感情来的这般炽烈。
他任翰林院修撰时,曾为皇子讲过经史,那时李却方才七八岁的年纪。因着体病虚弱,李却每次的听经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不然身子遭不住。
这便是宋修濂对李却的最初印象。后来他去芜县任职,这位皇子的一应物事再与他无关。
再谈及这位皇子时,是他归京后与谢广筠促膝而谈的那一晚。那晚,二人谈到皇帝迟迟不肯立储一事,因着裴铭起打死李立承的缘故,当时他心里多有情绪,凡是与裴家沾亲带故的他一俱憎恶,李却作为裴铭起的表弟,自然也不例外。
而今身为太子殿下的李却就这么端端正正跪在他面前,向他行了跪师礼,什么沾亲带故的话,什么憎恶的想法,此时此刻全都给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托手把人扶起来,无意间碰触到人的手,不想给激了一下。现下是四月天气,气候和暖,太子的手却冰凉至极,没有半点温度。
他心下略惊,面上倒是正常,很快回礼道:“承蒙殿下敬爱,臣不胜感激。臣愿倾其所能辅佐殿下,爱护殿下,与殿下齐心,共理朝事。”
李却为他的话所动容,掷声道:“李却当不负老师所望,做一个忧国爱民的好储君。”
说着忍不住又掩唇咳了几声,宋修濂为这咳嗽声所牵扯,一颗心七上八下,急忙关切道:“殿下可还好?”
李却手虚虚一摆,嘴角扯出个苍白的笑:“老毛病了,不妨事,老师不必担心。”
旁边一宫女忙拿了件披风过来,搭在了李却身上。他自幼身子病弱,娘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多少太医郎中都医治不好,他又能奈何?
这么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了这副身体。
宋修濂也晓得他这病症,便没再多言,与他并肩漫步于殿院里,时不时有风拂过,清香阵阵。
满院绿里盛开着大片的洁白,予温暖的初夏一份清凉香甜,宋修濂忍不住道:“此花多盛于南方一带,北地难养,今见太子宫中盛极,倒是十分难得。”
李却道:“此花为我在齐王府时所栽种,现下正值花开,我不忍辜负它的芬芳,便将其悉数搬了过来。”
他十五岁时被父皇封为齐王,有了自己的府邸,此后三年一直待在自己府上,如无特殊事由他基本不出府门,就连早朝他都没上过几次。
去年年前,宫里遭了刺客,父皇怕他在外面不安全,便将其召回宫里住,自那之后他再没出过宫。
夏风轻徐,空气里弥漫着清甜之香,李却低身抚却其中一株,接着道:“此花典雅洁白,向阳而生,散发的香气让人一时忘了身上所遭受的病苦。我生于帝王之家,享受着人世间的富贵荣华,比之他人不知幸运了多少倍,又怎么好自怜自艾,怨天尤人呢?”
“我生来便是一副病弱之躯,自小到大不知灌了多少汤药,苦味尽尝。正因如此,我比任何人都渴望甜,更懂得甜之不易。”
“这些年来我熟读经书,从书里悟出了不少道理。这底层的百姓便如我这副躯体一般,在人世这口大药缸里泡得久了,从里到外都是苦的,这时候但凡有人稍微给其一点好,他都能觉着甜。”
“老师!”
宋修濂正全副心思听着李却的话,突然被他喊了一声,疑惑间李却已正了身子,“老师,我要做的便是这赠香之人,你与我一心一起,对吗?”
李却的目光殷切又渴望,宋修濂顿了片刻,拱手以礼:“臣既做了太子的老师,诸事当以太子为主,自当与太子一心一起。太子要做那赠香之人,臣便为一缕清风,将太子之香送入千家万户。”
李却一时情切,不禁又咳了几声,既而道:“李却得老师这些话,心安矣。以前我做齐王的时候偶尔会想,自己都这副样子了,药身里来药身里去,此一生便也罢了,世间多纷扰,少我一个多我一个又有何干。”
“可自我被父皇立为储君后,此想法便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我的一颗不可动摇的系民之心。我想要国家清平,朝无内乱,百姓安居乐业,无患无忧;我要边境安定,将士有去有回,有个好归处;我要君王贤明,官员廉洁,礼贤下士,礼仪传天下;我要以病弱之躯担重任责,以民为天,流芳千古,为后世所称颂。”
“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