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阿肆（三）（1 / 2）

孩童时期的秦锋, 是无畏而热烈的，而等他稍大一点，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 当年那些大人不赞同他带着阿肆四处乱窜的真正原因。

其实, 阿肆可以成为整个大院子中最被大人们疼爱的孩子，不仅仅是他的乖巧懂事，是他玉雪玲珑的相貌，更多的则是因为他的身世。

说起来, 秦锋一直对凌肆照顾有加，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出自他的身世。因为他很早就知道, 阿肆和自己是不一样的, 他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外公。

在秦锋的记忆中，阿肆的外公是一个格外严肃的瘦老头, 不管什么时候，身上都是一袭笔挺的军装, 军帽都扣得方方正正，没有一点偏差。虽然他一直被旁人尊称为将军，但是他却从来不像大院里其他上了年纪的老将军那样，整日乐呵乐呵的，没事就给孩子们偷偷塞些外边买不到的糖，反而成日拧着一对浓眉, 看着就像即将发怒的样子, 让人心生害怕。

当然，自诩为小霸王的秦锋自然是不怕的，他只是很忿忿不平, 因为在他看来，阿肆的外公实在是对他太严苛了。

明明阿肆才那么小，却总要完成一大堆自己这个年纪都做不了的课业之后，才能像自己一样出来玩。而且，他对阿肆也总是没什么好脸色，自己都撞见了好多次，他训斥阿肆的样子，长眉竖起，面容冷峻，把阿肆都快训哭了。

因此，当年的秦锋，是真的很不喜欢那个一直冷着脸审视自己的那个怪老头。哪怕他是阿肆唯一的亲人，但还是小孩子的秦锋依旧觉得，他根本不配当阿肆的外公，只合适一个人过日子。

后来，等秦锋长大后，他才渐渐了解到，自己一直讨厌的那个枯瘦老头，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原来，阿肆的外公凌承邦，是曾经为国家立下了汗马功劳的一位老将军。并且，他也曾经拥有过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志同道合相伴多年的配偶，子承父业再铸辉煌的子女，秦锋后来才知道，那个在自己眼中冷漠严酷不近人情的老人，也曾经和大院里其他或威严或慈祥的老人一样，享受着天伦之乐。

然而，建国不久后，华夏又遭遇到了好几次重大危机，于是，那时由于战略原因，被排除在主战场之外的将军凌承邦，就主动将自己的三个儿子都派去了前线。

那个时候，大院里其他的将军也是这么做的。但是，谁也不曾料到，在这么多一心报国的将领中，凌承邦的运气是最不好的一个。

因为，他那三个奔赴战场的儿子，一个都没有回来。

老将军的大儿子凌卫国和二儿子凌保家都埋骨在了冰冷的鸭绿江畔，而小儿子凌富民则葬身于边境不远处的深山老林中，尸骨无存。

被鲜血染红的功勋章来了一个又一个，但本该返回的身影却不曾再次出现。也因此，在小儿子牺牲的消息传来之后，不堪再次忍受丧子之痛的将军夫人就因悲痛过度而当场晕厥。

二十多年前牺牲的两个儿子早已成了老夫人的心病，因此她断然不能接受自己年幼的小儿子，再次死于战场的事实。所以，在惨烈的现实打击之下，短短几小时内，她就因剧烈悲痛而患上了应急性心肌病，并在抢救无效后身亡。

于是，一日之间，头发半百的老将军就接连送走了自己的亲子和配偶。

并且，在经历了这一系列变故后，此时他唯一在世的亲人——刚满十四的老来独女凌宁疆，也因为哥哥和母亲的死，而和他反目成仇：“三哥和妈妈都是你害死的！”

“之前妈妈和你的全部吵架，都被我听到了。”那时只见刚知晓世事的小姑娘，努力压下自己快要爆炸的胸腔，尽力用最平静的语气阐述着自己知晓的事实，而她有些发白的薄唇上，清楚显出一排先前忍耐时所咬出的深深齿痕，“三哥明明已经被选入司令部机关工作了，可你非要同意他主动调到英雄团的申请——”

“所以，是你亲手把自己儿子送去了必死的英雄团！是你害死了三哥！”然而滔天的仇恨激荡在凌宁疆的心中，让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高声对着自己的亲生父亲哭喊道，“最后，也是你害死了妈妈！”

“在哪里不是做贡献，如果不是你非想着要三哥立下战功，又为什么要答应让他进英雄团？”凌宁疆满目恨意地怒视着自己眼前的父亲，带着破碎的哭音，歇斯底里地质问道，“你说啊，你说啊！”

面对来自亲生女儿的指责，已经白头的老将军挺直了一辈子的肩背，就忽然间仿佛承受不住似的佝偻起来，他颤抖着伸出枯瘦的双手，嘴里嗫嚅着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于是，被恨意冲昏了头脑的凌宁疆彻底失望了，她哭着跑出了医院，当天就申请了学校的宿舍。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她就搬离了自己家中，直接住进了学校，并且，再也没有回来过。

此后，就是长达十余年的漫长冷战。

在大院里的其他人看来，只能感慨这对同样固执的父女，仿佛两个互相不肯低头的犟牛，谁也不肯后退一步，就这么僵持着一直度过了十余年。

在这期间内，从来没有借助父亲名号和身份的凌宁疆，硬凭借自己出色的学习和科研能力，一路读到了博士，并成功进入了华夏当时最重要的某个研究项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