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那边(1 / 2)
夜色如雾,天边悬着皎洁弯月。
苍凌阑沿着曲折的长廊安静地走着。中堂那边灯火通明,家主与长老们在宴请远道而来的王使,但已经暂时和她无关了。
“朱雀印,王都学府……”
四下无人,黑发少女自言自语,眼神有点放空。
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外面的世界还有人记得当年那个苍凌阑,可她已经快要将朔城之外的世界遗忘。
苍凌阑下意识往腰间一摸,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那袋烈酒已经被小叔没收了。
“啧。”她咋舌,只得转而扶住短刀,抬头看着月亮,长长地吁了口气。
苍家祠堂立在府邸的南端正中,明明没有挂灯,却是明亮的。
无数小小的光团停在匾额上、飞檐下,梁柱间。那是光羽蛾,连品级评定资格都没有的弱小生物。
就是这样的小虫,聚成千百只,照亮了庄严的宗祠。
“叮叮叮……”
随着黑衣少女走近,光羽蛾展翅四散,化作光点掠过祠堂的檐下。
苍凌阑眯了眯眼,有些恍惚。
弹指间,真的已经十年了。
十年前,也是这里。她的小叔曾在苍家祠堂为她点了九九八十一盏青瓷灯,与飞舞的光羽蛾交相辉映,如梦似幻。
那一年,她不过七岁,已出现了开辟灵界的征兆,比正常人的启灵时间整整早了十年。
前无古人,青史未载。于是四国八方俱惊,天下为她震动。
“七岁的先天启灵,闻所未闻呐!”
“这孩子,竟比她父亲都……”
“天佑苍家,天佑朱烈!”
唯一的一道坎儿,就是她那时确实太年幼了。孩童识海脆弱,先天启灵内蕴风险,必须慎之又慎。
祠堂夜深,青瓷灯静悄悄地燃着。
琳琅朱鱼的鱼脂做灯油,净魂白草的草茎做灯芯,起安神定魂之效,助她开灵界,悟阵纹。
而她一身青裙华服,盘坐在正中灯火汇聚处,嗓音软糯:“小叔小叔,阿爹今晚不回来吗?”
“兄长他去的地方太远了。讯息难传,想来他也料不到阑儿会启灵得这样早。”
那一年,年轻的苍简抱着她,面容含笑,却也藏着若有若无的忧愁。
他摸着女孩儿的头发,柔声说:“小叔陪阑儿启灵,等到下回兄长归来,咱们一起吓他个大的,好不好?”
“可是阿爹好久不回朔城了。”
她眨眼,软绵绵地摇着苍简的衣袖,“他都不想阑儿的,这么坏。”
灯火摇曳在女孩儿漂亮的苍色眼底,她小声说:“等开启了灵界,阑儿也想契约一条龙,要像银月那样大个儿的,背着我们飞去找阿爹……”
……
身后传来一声轻叹。
“阑儿身上还是血气太重。”
苍简分开夜色缓步而来,眉眼温和,“我平日里来祠堂走动,这些小虫都不乱飞的。”
家主缓缓抬手,几只光羽蛾收翅落在他瘦削的指上,明明灭灭。
“小叔?”
苍凌阑意外地挑眉,“结束得这么快?”
“陪那位小公子饮了几杯酒,便推说身体不适出来了。”
苍简叹息一声,挥手放走了那几只光羽蛾,“学府派这样一个孩子前来出使,怕是本就存了几分敷衍之意,我们做到不失礼数,也就可了。”
苍凌阑点了点头,忽然眼眸暗了暗:“小叔有没有觉得,这队王使,有点……”
“阑儿。”
苍简打断她,“朱雀使乃国主意志,慎言。”
“……好,小叔心里明白,我不多嘴。”
苍凌阑抿唇,很听话地换了个话头:“学府来了人,是今年苍家的启灵仪式已经结束了吧。怎么样?”
“二十三个成功后天启灵的孩子,不好不坏,差强人意罢了。”
苍简不紧不慢地说罢,侧眉看了她一眼,“不过今年有瑶儿,还有你。许多事便不好说了。”
苍凌阑失笑:“我算什么,我……”
苍简没理会,淡然说下去:“接下来,王使会在朔城停留约半个月,监督苍家竞选出两个名额,烙上朱雀印便直接随王使南下,成为学府新生。”
“阑儿,你怎么想?”
苍凌阑不说话了。
她闭上了嘴,也闭上双眼。
旧日的火舌似乎从记忆深处烧起来,烫遍她的四肢百骸。
火。
十年前,也是这里。抱月银翼龙喷吐出的烈焰,曾将她此刻所站的地方化为火海。
千百只光羽蛾在火海中坠落。四下兵戈乱响,夜幕被烧穿了一角,亮得更胜白昼一筹。
那是七岁的苍凌阑仓皇推开祠堂正门时,扑入眼帘的第一幕。
“苍穹逆贼!!”
有人悲愤怒吼,声如洪钟,“毁宗祠,窃祖器,你怎敢——”
“造孽啊,行如此离经叛道之事,你就不怕青龙神魂降罪么!!”
光。
是火光,也是剑光。长剑转瞬而至,惊得血色飞溅。
“兄……长。”
剑锋尽头,苍简怔怔呛出一口血。
年轻的苍家家主不敢置信地低头。供奉了几百年的祖剑,此刻穿透了他的胸膛,将他钉死在宗祠的墙上。
“小叔——!!!”
女孩的凄声震碎夜色。
叛族者逆着火光回头,露出一双冰冷至极的双眼。
手腕一抖,男人手握长剑,转身而去,剑尖尤自滴答沥血。
“小叔,小叔!!”女孩近乎惨烈地尖叫着,她扑过来,却扶不住苍简倒下的身体,只能一起跪在地上。
好烫,好烫。从小叔胸口汩汩涌出的鲜血,烫红了纤白的手指。
她眼前发黑,嗓眼一甜,同样滚烫的血也从自己的咽喉里呛出来。
叛族者走向他契约的银龙,没有多看一眼昏死过去的族弟,也没有多看一眼跪地吐血的亲生女儿。
——孩童识海脆弱,先天启灵内蕴风险,必须慎之又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