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降生(1 / 2)
“快快快, 热水........热水!”
伴随着一阵尖锐急促的叫喊声,来来往往的仆役的心愈发提了起来,神色紧张, 脚步急速,目光凝重, 皆躬身穿梭于厢房和庭院之中,各自忙乱。
他们每一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 皆如临大敌, 直到一盆盆晃动鲜红的血水被产婆端出,又被哗啦一声泼在地上, 满院全是刺鼻扑面的铁锈血腥味。
饶是见过了大世面的慧贵妃,在看见那一盆盆血水被端出时,也忍不住皱了眉,转过头去, 悄悄用帕巾捂住了口鼻。
而与此同时, 产房内的方岫玉疼的面色苍白,如纸一般没有任何血色。
他已经疼了近一个时辰,但孩子却没有任何降生的趋势。
他双目无神地仰躺在床上, 抓着程云的手渐渐松开, 嘴唇慢慢干裂起皮, 眼皮也不受控制地耷拉下来,像是快要疼晕过去了。
脑后的枕头被他的汗水浸透,隐隐透出些许深色来。
“公子, 公子, 你不能睡呀!”
看着虚弱无比的方岫玉,程云急的眉毛都要着火了。
一旁帮忙接生的秦幕双弟撩开被子,往下看了一眼, 随即抬头道:
“孩子头还是没出来,怎么办?!”
“玉夫人,用点力呀!”一旁帮忙接生的双儿看着方岫玉身下被血染透的被单,已经慌得手都在发抖了:
“玉夫人,醒醒!”
要是这时候睡过去,不仅肚子里的孩子生不下来,连生母也会因为身体大出血而丧命的!
“.......公子,公子!”看着秦幕双弟紧张中带着些许惊恐的神情,程云怎么会不知晓其中的厉害。
方岫玉从小和程云一块儿长大,两人是主仆,更是兄弟,眼看着方岫玉气息微弱,几近断绝,程云眼底的眼泪水哗啦一下冒了出来。
他跪在地上,用力抓住了方岫玉往下滑落的手,成股成股落下的眼泪水淌进口中,咸涩无比:
“公子,你不能睡啊!”
程云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像要唤醒半昏迷的方岫玉,又怕动静太大会伤着方岫玉,最后只能轻轻晃了晃方岫玉的手,道:
“公子,你肚子里怀着是四殿下的孩子,若是你此刻睡去,四殿下就再也看不到他的长子了!”
【..........】方岫玉力气已经耗尽,眼皮垂下,面前的黑沉张牙舞爪,不管不顾地想将他拖进死亡的深渊。
但当程云说到“四殿下”三个字时,方岫玉好似忽然受到了什么触动一般,吹下的眼皮轻轻颤动,紧接着,他脱力的手指竟然轻轻发着抖,随即用力抓住了程云的手!
“.........”感受到方岫玉的力气,程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在意识到方岫玉正在努力挣扎着想要清醒的那一瞬间,程云高兴的就差没手舞足蹈了。
他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刚才是提到了兰鸢山,方岫玉才有所触动的,想了想,又贴近方岫玉的耳边,低声道:
“公子,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生下小殿下。”
他再接再厉地说:“你腹中可是四殿下的亲生血脉,你难道不想让四殿下有后,难道不想生下四殿下的孩子吗?”
【..........】话音刚落,原本已经半昏迷的方岫玉似乎有了反应,眼睫轻颤,随即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瞳仁还虚焦着,显然是尚未清醒,完全是吊着一口气没有昏过去。
秦幕的双弟见此,大喜不已,将参片塞进方岫玉的口中,鼓励道:
“玉夫人,您腹中的孩儿是个男孩,倘若你生下,四殿下日后便有长子了。”
在程云和秦幕双弟的轮番鼓励下,方岫玉终于拾起了力气。
他几乎是拼尽了全力,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用力向下使劲,层层叠叠的汗从额头冒出,沾湿了鬓边的发丝,程云甚至来不及擦掉,又有细密的汗淌下。
“玉夫人,撑住啊!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
秦幕双弟看了一眼被子下方的情形,急的恨不得自己替方岫玉生:
“用力啊!”
方岫玉不断深呼吸,又不断用力,程云看着方岫玉白的近乎透明的脸色,心疼的无以复加,但是又不敢松开方岫玉的手,只能忍着被方岫玉攥的几乎要变形的手,轻声道:
“公子,用力啊!”
“——怎么还没生出来?”
两个时辰过去了,方岫玉的房内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急着想看自己第一个小皇孙的皇帝已然有些不耐烦,“再派个人进去看看!”
因为方岫玉腹中怀的是皇长孙,所以几乎半个皇家人都来了,太子和太子妃也在其中。
听见皇帝的话,太子忙道:
“父皇,臣知胡太医医术高超,若是派他进去接生,或可帮上忙。”
皇帝回头看他,赞赏地点头:
“难为你这样关心弟弟。”
言罢,皇帝挥了挥手。
应声出来、跪在地上的胡太医见此,忙听令站起身,提着医箱就想进方岫玉的产房。
然而,他尚且还未进门,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沉冷的女声,将他呵在原地:
“胡太医且慢。”
胡太医闻言,脚步一顿,回过头,见叫住他的慧贵妃此刻正一动不动,端坐在皇帝身侧。
慧贵妃年轻时是个美人胚子,眉目清冷,耳边的凤钗轻轻晃动,视线虚虚落在胡太医的身后,微微眯起:
“秦幕及其双弟医术高超,有他们在,不会出事的,陛下就不必再派人了吧。”
兰鸢山在走之前已经和慧贵妃交代过,生产的时候让秦幕双弟和自己的心腹太医进去便可,千万不要让皇帝派太医进去,以免太子买通太医,在方岫玉的生产过程中动手脚。
“贵妃娘娘,儿臣这也是担心玉夫人腹中的胎儿,所以想要帮忙。”
太子亲口推荐的人被拒绝了,太子脸上有点挂不住,半是玩笑半是暗戳戳阴阳道:
“万一秦幕及其双弟有所疏忽,无法成功接生皇长孙,这样的罪过,谁担得起?”
言罢,太子又悄悄地给胡太医递了一个眼神。
胡太医瞬间理解了太子的意思,点了点头,再度拎起药箱,抬脚就想进去。
“站住!”
慧贵妃见太子贼心不死,终于忍无可忍地皱起眉。
她豁然一声站起,几步往前走了几步,径直挡在了门前。
她年轻时本来就是征战沙场的女将军,昂首挺胸时甚至比年余五十的胡太医更高,鬓边的凤钗流苏金珠垂下,眉间红色的花钿将她精致大气的眉眼衬的雍容华贵,凛然不可侵犯:
“本宫说不能进就是不能进!胡太医,难道你想抗本宫的旨不成!”
言罢,慧贵妃伸出手,直接挡在了门前,一向不争不抢的她此刻却难得动怒,冰冷的目光扫过院下站着的、心怀贼心的太子,提高声音,一字一句,力透空气:
“今天本宫就守在这里,玉璧,拿本宫的剑来——”
“是,贵妃娘娘。”
慧贵妃的大宫女很快捧来一把削铁如泥的古剑,剑鞘上面未曾镶满宝石,却漆黑填银,缠绕着鸢尾花的花纹,古朴大气。
慧贵妃一把拔出宝剑,宝剑的剑气涌出,瞬间削断了太子身边的兰花树叶,将它一分为二:
“今日若谁敢无本宫的命令擅闯玉夫人的产房,便有如此叶!”
被剑锋削成两半的树叶落下,冰冷锋利的剑身反射出胡太医惊恐瞪大的眼睛,皇帝坐在一边,看着挡在门前不许任何人进去的慧贵妃,气的脸色铁青:
“慧贵妃!你胡闹也有个限度!在朕面前舞刀弄枪,你是活腻了吗!”
慧贵妃握剑的动作没有松一下,闻言转过头,盯着皇帝看了一眼:
“怎么,陛下想要废了臣妾的贵妃之位吗?”
她说:“那请陛下好好想想,当日勤王之时,是谁用这把剑挡开了射往您胸口的那支穿心之箭,又是谁握着这把剑,杀死叛军,亲手将你送上帝位的!”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够皇帝听清。
剑上已经没有当年勤王时流淌的血迹,慧贵妃年岁也已大,再无当年的美貌动人,但那双眼睛依旧清冷坚毅,即便没有了小女儿的娇羞,仍旧能看出当年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女将军的英姿。
皇帝看着稳稳地握剑守在产房面前的慧贵妃,纵然气的脸色铁青,喉结滚动,苍白的胡子上下颤抖,显然是怒意上头,但最后——
到底没有再说一句话。
纵然心中已然气急败坏,但对着多年的爱妃,许是也记挂着多年夫妻情分,皇帝也没有再说出一句话,呼哧呼哧捂着胸膛喘了几口气,半晌还是怒而挥手,让胡太医退下了。
见胡太医退下了,慧贵妃也没再蹬鼻子上脸,哐当一下把剑丢在地上。
皇帝被这剑摔落在地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当年不是最宝贝这把剑吗,平白又扔它做什么?”
慧贵妃没再看他,只是转身,透着窗纱,看向里面的方岫玉:
“剑已非当时剑。”
她顿了顿:“人也非当时人。”
“..........”
皇帝盯着慧贵妃的背影,倏然沉默下来,不说话了。
许是感受到慧贵妃对自己殷殷期待的视线,在不知第几次尝试用力中,头昏眼花的方岫玉忽然感觉下身一热,只觉有什么东西被排出体外,紧接着,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便响彻厢房:
“咿呀——”
婴儿啼哭的声音是如此的清脆悦耳,几乎如同天籁之音,不仅是接生的太医,厢房外的慧贵妃等人也同时怔住了:
“生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