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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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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纯稚的眼睛没有半点攻击性, 抬起上眼线看人时,撑起的圆眸在睫毛的掩缀下肖似某种动物,干净得像冰。

关键是漂亮。

谢澜安从他的眸子移向他的脸, 再瞥向他的手, 没碰他,绷着劲的肩膀倒是松了松, 漫然说:

“男手如绵,女手如姜,一生吃不完的米粮,穿不尽的衣裳。好命。”

他的手比女子还绵软, 在斯羽园夜宴上她便知道了。

一个男人,生了双让人牵过一回便念念难忘的手,是造化钟爱。

她的定力岂输造化。

胤奚嗯了声,没有气馁, 勾回指尖虚虚蜷掌:“女郎断我命好, 那必是了, 如今我已有穿不尽的衣裳了。”

如此自然的语气,仿佛她如何断他的命,他的命途便将如何。谢澜安心尖莫名刺了刺。

一种陌生的情绪惊鸿掠影过。

他的确是很会挑衣服穿。

今日这小郎君选了一件皦白地交领襦裾, 外罩半剔透的天蓝纱袍, 腰间一条轻绦带, 没有坠饰。从前她自己穿, 未觉得如何,如今换了个衣架子,眼见隽颜冠玉,袖挽清风,扑面的清新盎然。

谢澜安撇开视线, 故意道:“高兴得太早,除非不长高了。”

这衣裳是按她垫足后的身量裁制的,胤奚今年穿尚且合身,若像丰年一样个子猛蹿,便不合适了。

适时使女手捧盏盘入室,胤奚轻启的嘴唇又闭上,咽回了他已二十一岁的话。

二人对坐用膳,胤奚拾了牙箸在手,不急着吃,看哪道菜肴品相好,便用干净的筷尖搛到谢澜安面前的空碟里。

谢澜安余光看着他轻挽袖管慢条斯理地忙活,压平嘴角,故作不见。

她从小被母亲教导自立,身边从无傅姆使婢,莫说被人精心精意地侍膳,连鱼刺也没人帮她挑过。

女郎没发话,束梦却有些站不住脚了。

她眼看着胤郎君自己一口东西没吃,却一筷一筷地往女郎面前的瓷碟里布满,关键还摆得很好看!生气地扁了扁唇——

可不是她偷懒诶,只因女郎不喜繁缛规矩,她才没有过去侍膳。

这个胤郎君,一日不见,怎么学会了讨巧献殷勤,抢她的活做呢?

胤奚布置完毕,满意地放下筷箸,正要说话,谢澜安忽然手快地将这只碟子和他面前的空碗对调。

“吃。”言简意赅。

胤奚脸上空白了一刹,想说什么,在谢澜安不容置疑的眼神中,他有些委屈地埋头夹菜。

束梦忍俊不禁,拍马蹄子上了吧!

府上的二掌事全荣这时走进院子,停在廊道上候着回事。

不是允霜过来,那便不是宫里的事,谢澜安这会儿用得差不多了,取湿帨拭手,“何事?”

全荣道:“方才松隐子先生从代舍过来,说愿为女郎画舆图,仆便将先生安排在西厅了。”

谢澜安有些意外。

这说是小事也不小,她要推演南北交兵的战况,手下缺少能画战事图,且又知根知底的良工。之前她想用松隐子,但这位画痴前辈想拿为她画肖像一事做交换,她不愿俯就于人,便暂且搁置了。

松隐子为何突然转了性子?

胤奚将嘴里的食物悉数咽下,才开口:“方才回府时,恰好遇见了先生,我答应给他画,以此请先生为女郎分忧。”

谢澜安看过去,骨相出众绝伦的男子忙轻轻补充:

“他先完成女郎的事,我才会让松隐子先生画我的肖像。”

谢澜安终于忍不住提了提嘴角,从昨夜梦中惊醒后便压在心头的那点薄戾,在这一刻云散烟消。

“嗯,挺机灵。”

·

姑母回府不久,舅父又要离京。

谢澜安在表哥走之前,终于带他逛了一日金陵,又为阮家父子设下饯行宴。

他们走后,江南的梅雨季中,谢府又迎来了一位贵客登门。

文良玉看见自己的恩师出现在谢府的一霎,万分惊异:“老师怎么来了?”

中原楷模崔膺,与天下文宗荀尤敬齐名,并称为大玄的两大文脉砥柱。

崔家祖上出过帝师,还有为朝廷修法的法学家承。北朝仰慕汉学,曾几度邀请崔膺渡江北上,愿奉他为北朝相宰,风声传到南朝皇室的耳朵里,即遣重兵围守崔膺所居的山间草屋,生怕这位江左大家被北朝挖走。

传言那日崔膺在草屋敞衣饮酒,放浪形骸,醉笑曰:“凤凰已散,苍蝇争飞,唯有旨酒,余不可言!”

有在场亲耳听见的兵士却说,崔先生那日,狂笑如哭。

崔膺满腹智识,却逢中州陆沉,他初入仕时,频频向朝廷进言良策,唯一的夙愿便是在有年之年得见克复中原,却屡屡不得行。

于是他对朝廷失望,心灰意冷,挂印入山,除了收几个小徒弟解闷,久已不在人前现身。

朝廷多次请他出山,他都辞拒;

金陵的一流世家重金延请他为西席,他也未应;

前几年谢逸夏入山拜访时,也吃过他的闭门羹……

今日,这位崔先生却主动登上了谢氏的门庭。

谢澜安阶下相迎,对崔膺揖礼,展袖时,两片广袖如鹤翅飒然振声。她以弟子之礼作揖道:

“某恭候先生多时,先生愿为苍生出山,某为苍生谢先生!”

在北伐计定后,她便写了一封长信邀请崔膺上京。

想这天下除她之外,还有谁比崔先生更渴望南军北伐,勠力中原?

她要确保此战万无一失,便要网罗天下智囊,崔膺无疑是最重要的强援。

崔膺比荀尤敬小十岁有余,一身水田道衣,双目炯然,气度燕然。

他注视着眼前着裙钗行士子礼的英朗女郎,淡淡道:“恭维之言便免了,你在信中说,邀崔某共商北伐战事。我却要问你,北伐交由大司马之手,将在外,以其鹰鸷心性,何容他人置喙。我在金陵纸上谈兵,何益之有?”

谢澜安在信中,已向崔膺详细地言明利害,若他不为所动,今日根本不会来。

面对当面的考校,谢澜安神色清逸,不紧不慢答:

“大司马在阵前,固然君命有所不受,然后方的粮草补给、多线配合,却仍需京中谋定后动。风筝飞出再远,线始终要握在手里,先生多年夙愿,触之已在眼前,不亲自执棋,心甘否?”

崔膺淡淡颔首,似乎满意,在谢澜安的引路下入府。

文良玉一旁听得头脑昏涨,还是懵懵懂懂的,看见老师身后跟随着两位青年郎君,皆是崔膺高徒,忙与两位师兄打了招呼。

今日在府的人,听说中原楷模被谢澜安请了来,皆已在中庭恭候。

崔膺入府,骤然见眼前人众济济,定目望去。

只见庭院左侧站着武师祖遂、周甲,老当益壮,身后是肖浪、王巍,其后是贺宝姿,其后是允霜、玄白;

右侧为首则是谢策、谢丰年两兄弟,丰神俊朗,其后是谢逸夏帐下的襄樊主簿靳长庭,何羡在侧,其后是松隐子,其后是谢澜安看中的两名寒门学子;

谢晏冬则带着折兰音、谢五娘,翩然立在众人边侧。

众人一齐向崔先生见礼。

崔膺看清这允文允武的阵势,心头隐动:眼前诸人看似各自分营,却竟已有合势初成的气象了。

即便是人群之后离得最远的那两个人,一人青衣冷肃,另一个年轻人襕袍蕴藉,伏鸾隐鹄,看似籍籍无名,亦有不同凡俗的风度。

谢澜安站在这些人身前,面向崔膺淡然而笑。

崔膺再看回这年轻女郎,眼神便多了几分深沉的打量。

“朝廷得信后,只怕很快会遣人来召我,”他问谢澜安,“你待如何?”

谢澜安反问:“先生的意思是?”

崔膺睨望谢府的门楣高阁,沉声道:“谢娘子在京的事迹我路上也听了一些,崔某不管你在京师如何兴风作雨,此来只为北伐一事,不耐应付俗务。”

他之所以肯来,是被谢澜安信中那句“天下未尝无事,非纵即横。*横连则南朝兴,纵合则北朝盛”的见解所打动,想来看一看,陈郡谢氏究竟教出了怎样一位女郎。

“这般……”谢澜安一听便了,笑道:“既是如此,外头的人我替先生挡着,朝廷忌讳的黑锅我也背着,必不让先生为难。只要先生一偿夙愿,含灵何损之有?”

松隐子听见这熟悉的以退为进的套路,忍不住嘬牙花子。

他与崔膺是旧识,走过来和老熟人寒暄:“你老兄也被谢娘子拐来了?可当心,这小娘子雁过拔毛,鬼精鬼灵!”

谢澜安无辜张眉:“松隐子前辈何以如此说,帮前辈打通您在画技上的瓶颈,本就是做后辈的义不容辞之事啊。”

松隐子牙更疼了。

帮他出力?他到现在连一片衣角还没画上呢!

胤奚站在最末,忍不住偏了偏脸。

崔膺是不苟言笑之人,既寒暄过,不问下榻之所,当即先问:“可有地方给老夫做沙盘推演?”

谢澜安正色说有,她早已想好,便将三叔原先住的院子堂厅打通,改成一幢疏阔的议事厅,容纳几十人活动绰绰有余。

她对庭中人道:“大家都来听一听。”

崔膺从不开馆授徒,听他阔谈军机谋略的机会千载难逢。眼前的除了本家兄弟,都是谢澜安筛选出来信得过的人——学艺在偷啊。

这些武人还罢了,庭中的读书人们仰瞻贤师,早已目放精光,心绪激荡,迫不及待。

谢澜安亲自引崔先生往里院走,行了几步,她回头,清冷的眸海不见玩色:“衰奴也来。”

胤奚正打算如往常一样默默回幽篁馆,愣了一霎,目光沉静下来,“是。”

·

眼下还未开战,崔膺便先做出南北两朝主要军镇关隘的对峙沙盘。

他根据已知的两国国力、兵力多寡、山险水隘等等,与谢澜安做初步的议论。

交谈起来崔膺便发现,这位力邀他上京的谢娘子,非止金玉其表,她对两朝国情与战力的理解极为精深。

那细枝末节之处,大到北府的骑兵能凿开纵深多长的步军方阵,小到北朝马镫用料的比例几何,无一不涉,有理有节。甚让崔膺怀疑,这女子曾身处战场,亲眼见过大军厮杀。

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

世人皆知谢娘子从未出过金陵城。

崔膺的弟子韩火寓这些年追随老师习学兵法,经常复盘两朝旧年间的对战,尚不敢说了如指观,看谢澜安年纪轻,觉得她在纸上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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