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屋檐(1 / 2)
十月的京都内城,笼罩在暮云秋影中。日色如雾,霞光如绸。五步一楼,十步一阁。顾峥仍旧和往昔一样,她的每天日程似乎没有因周牧禹母子搬来、有任何改变。起早贪黑,去铺子里揉面团,和伙计们上工,研究新的糕点花样,盘账,再亲自去酒肆茶楼给那些老板们送他们看上的点心,谈生意,应酬交际……到了黄昏时,店铺该收工了,便回去收拾家里干些零散的活路,管教女儿,和萱草一起缝缝补补,做些针线家务,照顾生病年迈的父亲。
可也不得不说,这对母子的到来,要说没有丝毫影响,也是不可能。
他们的出现,让顾峥迷蒙的双眼时而情愫翻动,过去被早已尘封在脑海里的记忆往事,如潮水滚涌,纷沓而至。
那时,她和周牧禹成亲了,老娘周氏也在宣城开了一家小小的糕饼铺,常常地,她放下江南首富千金大小姐的高贵儿媳架子,荆钗布裙,故意把自己穿戴得低调朴素,系着一根粗布围裙,帮周氏一起搓面团,研做糕饼点心……就是那些充斥在过去里点点滴滴生活小细节,她和周氏渐渐地由陌生、从开始的尴尬不知如何相处,到最后周氏彻底被她打动,当真是心悦诚服,最后甚至喜欢她、喜欢到内心里早把她当亲女儿看待,连看周牧禹这个亲儿子都不顺眼了……周牧禹有什么行差就错的地方,或者两口子拌嘴,周氏这婆婆,总会站她这边。
那些记忆往事呵……
京都内东城,每当黄昏时分,会有骆驼商队徐徐从虹桥涌入东角子门,并经过顾峥所经营的那家小小糕点铺门前。小贩们的吆喝声、叫卖声,以及,穿梭于茶坊酒肆的乐人、手中琵琶胡琴拔弄出的糜靡之音……这些图画与乐章,汇集成了一副物业繁华的市井流动图,处处是人间烟火的气味。顾峥有时不经意转首、看着她垂挂在店铺门前的小小风铃木牌,“顾记糕点”四个字,在微风里打着旋儿,迷迷蒙蒙间,那些清脆悦耳的风铃声,又会把她的思绪带得很远很远……还是有关于周牧禹,以前,和他在江南的那些日常生活岁月……
顾峥也是现在才方知,这对母子,其实一直没有住在皇宫内廷,甚至在翌临周牧禹朝堂衙门办公不远处的青云道观,就那么普普通通安了脚。
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呢?真是好奇怪的一对母子!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居心?为什么要搬到她这市井小院来,还要和她住同一屋檐?皇宫,那么好的地儿不去,她们到底安的是什么心肠?!
顾峥有时候心细,有时候心也粗,对于实在烧脑想不通的事儿,总不愿一个劲儿去钻牛角。也许吧,真的仅仅是如那周牧禹所说,她老娘周氏如今年老寂寞,想重归于市井生活,不屑于皇帝妃子身份——要不,她怎会傲气自尊了那么多年,一直瞒着周牧禹身世不动,连皇帝父亲都不让他认,要不是临到儿子快要被凌迟处死……
也许……也许真的是一桩很简单的事儿……简单到,苗苗只是个幌子借口……是的,周牧禹将来的孩子女儿多的是,不缺她苗苗一个……那么,周氏是在躲皇帝?和皇帝置气?想要追溯往日的民间情怀?……看她自从搬来这里住后,每日还时不时往顾峥的店铺来凑热闹,指点江山,说说笑笑的,聊些过去家常,又告诉她,这个桂花糕该怎么做,那个海棠酥又该怎么用油炸才会更酥更脆……是了!这周氏分明是无聊、在找乐子玩儿!
这样一想,顾峥摇头,也好,她这院子五十两一年租金,有人给她分担了大半,这种好事,和前夫住同一屋檐也没什么不好。
风吹云动天不动,见到境界不动心。
……
呵呵,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罢了!非得掰碎了去细想,倒显得她念念不忘,死磕着过去不撒手。何必呢,平常心,才是道!
周牧禹现被皇帝封为晋王,监管六部,所以,每日里早早收拾齐整,会独自骑了马赶六部衙门办公。以前,他是轿子来轿子去,一大堆随从伺候跟着巴结着,现在,据他老娘透露,其实,就因这个,周牧禹早就厌烦忍无可忍了,竟有一种被人监视的感觉,私生活没了,自由自在的生活也没了……顾峥又想:难道,这也是他搬住这里的理由?宫闱深深,常常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各种纷争利益,勾心斗角,他是不是遇见了什么事儿?在避什么?计划什么?……当然,这些皇宫内廷事,并不在顾峥操心范围,她也没有兴趣过问。
这母子两搬来后,既住了同一屋檐,抬头不见低头见,算是个左邻右舍了,一些日常鸡毛蒜皮的牵扯,你来我往,打交道闹嗑肯定是免不了的。
有时,顾峥会听见母子在隔壁间争吵对话。
“周牧禹,老娘我可告诉你啊,你现在是在求我、低三下四地求我、麻烦我、拜托我,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叫求人吗?”
“既要求人,就要拿出求人的款子来,你倒好,反给我臭脸不说,甚至,居然敢当面教训我,信不信,你娘我马上就搬出这院子,你的事儿,我撂起手脚就不管了!哼?!……”
“……”
顾峥瞪大了眼,耳朵贴墙壁边去听。他们……额,在吵什么?
不一会儿,周牧禹背着两手走出屋,脸又黑又臭,拉得比驴还长。
顾峥赶紧装没看见似的,昂首挺胸,小蛮腰一扭,端着大盆的衣服就往水井边走。
“你……等等。”
周牧禹沉默迟疑片刻,负手走至她的身侧:“娇娇……”
他像是有话说,思索了半晌,道:“若是我娘平时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她那个人……原本就心直口快,你以前不是不知道!”
“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被她捏手里了啊?这听起来……”就像受了他娘威胁似的。
顾峥一边目露同情。
周牧禹俊面刷地一红,连耳根子都微红。“倒是有个把柄!还是个很大很大的把柄……”
“额……”
“我现在得求她不少事儿……”
“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