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2. 黎明91 混战场-我爱她,因为她像爱……(1 / 2)
阿黛尔的太阳穴都在疯狂胀痛。
倒也不是隐私被触犯的惊怒, 而是对于某些沉重的往事被翻掘出来的抗拒本能。
执政官翻动了她没以为会回忆起来的东西。
她的思维都像是重新被那种烂泥一样的黑暗填满,在窒息中挣扎的痛苦叫她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缺氧的哀嚎,她明知道那是幻觉, 是属于久远过去中早就被填埋的记忆,却还是涌现出了莫大的不安。
人在年少时挣不脱的心理阴影往往都会伴随人的一生——即使是阿黛尔也不例外。
她能扛住现时的即刻的痛苦,不代表能坦然过去,毕竟那是一段蕾拉都未曾到来前的岁月, 是以一个幼童的心智被深埋地底、不见天日的所有灾厄。
执政官并没有心虚之意。
如果她在入睡时,无法克制读取“猩红之种”的记忆的话,那么先一步将这种潜意识的思维活动占据, 理应就能拦阻“猩红之种”被读取的进度。
他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而无奈之举果然取得了一定的成效。
阿黛尔半途清醒在他预料,就算她当时没醒,事后也会清楚记忆被触动,执政官都已经做好了发生冲突的准备,但动怒的阿黛尔竟然没爆发, 这就叫他对她的心理素质又高看了两分。
……或许并非单纯忍耐, 而是权衡利弊后的妥协。
与她短暂的对峙之后, 执政官就觉察到了异样。
她的状态不太对。
止不住的冷汗与鲜明的低气压,叫她看上去更为虚弱。
浑身的精神力收得很好, 没有明显的紊乱, 但惨白的脸色总不可能是假的。
“请医生?”执政官沉吟片刻,询问道。
“不必。”阿黛尔沉着脸漠然以对。
两个人对视一眼, 执政官神情平静, 好整以暇,没有一点擅闯他人卧房的心虚。
与聪明人的对话无需多言,他点点头就拉开扇门, 抬步进去迅速消失了身影。
虚空中洞开的门户随之不见。
阿黛尔没好气地盘腿坐在床上,抹一把冷汗,又抹一把脸。
“贪婪之门”了不起啊!
在自己家里都不好好走路,能力被这么滥用还具备高位的稳定性,也真是够逆天。
好样的,总是遇到这样的对手!
想想,为了防止自己的隐私被窥探,先去窥探别人的隐私,也就只有这种霸道妄为的上位者会有这种魄力与能力。
阿黛尔想,执政官并不是说妄图拿捏她的秘密来作交换,他的目的真是以此缓阻“猩红之种”的记忆出现在她的潜意识层面。
这一步可能只是尝试留出余地,下一步绝对就是再打开她的脑子把“猩红之种”挖出来。
她抓了把自己的头发,感受到了棘手的程度。
睡觉不太平倒不是最大的问题,执政官能窥探到她多少秘密她也不是很发愁,梅乐丝星与荧星矿的一切都有高维生物的阴影笼罩,不是人类能随意窥探的——她就觉得麻烦,越这样她越走不脱。
看到一点解决问题希望的执政官,更不会等闲放她离开。
她就等于是跟执政官绑定了!
……
被迫留在源星没有阻断阿黛尔的手脚。
就像她之前所设想的,她在积极寻求与柯冬乃至柯氏集团的接洽。
不得不说,在中央星域渡过的时间里,最令她惊喜的存在应该是主脑;主脑“月神”的存在确实很方便日常生活,没有主脑存在,仅凭着她个人终端中附带的人工智能,做起事来总要繁杂得多。
当然话是这么说,真让立场斑驳的主脑跟随着她来到绯红星域,首先跳起来的就要是她了。
相较于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智械危机”,手头这点麻烦倒是完全可以被忍受的。
阿黛尔以独立发布者的名义在天网黑市上挂了个悬红。
两个星域之间的天网不共通,也这就是想要联络上柯冬很难的缘由,就算柯冬被中央总督追得上天入地,要让她放弃自己在中央星域的根基转移阵地也是难事,阿黛尔得给她足够的理由离开中央星域,那就没有比她自己更好的筹码。
柯氏当时拿她换总督的荧星矿份额,但凯撒军团手上得到的荧星矿本来也少,真正的大头全在白狮军团这里——柯氏看中新能源的战略级意义,难保柯冬不对此敢兴趣——而阿黛尔不仅想要柯冬,也想要柯氏手上的技术。
毕竟对于白狮来说,想要独立开发荧星矿,技术就是绝对迈不过去的坎,荧星矿这种稀奇的矿藏又很难通过粗放型方式释放出能量,如果必须要精细处理之后才能得到足够的价值的话,那么与柯氏展开合作就很有必要了。
这不是想当然的事。
不说白狮与柯氏隔着不同星域,中间横亘着中央总督那么一条天堑,不说阿黛尔与柯冬之间的龃龉,对于彼此压根就没有信任可言,单说坐下来公平商谈、互通有无,都需要从长计议。
阿黛尔自己的设想,是借助战争的空档。
中央星域、绯红星域联手对深蓝星域开战滋事重大,但白狮并非参战的一方;而柯氏就算被中央总督生生扒掉一层皮,也有足够的底蕴坐上谈判桌。
那她完全不介意先提供点帮助,帮助柯冬与柯氏渡过现在的难关。
阿黛尔将自己的意思转递给白狮军团,卡尔洛西与底下的人经过商讨之后,一致认为可以实行。
白狮在中央星域的唯一渠道就是诺兰和黑蔷薇家族,那这一场交易就必须再带上黑蔷薇一个。
更多的利益交换需要衡量与谈判。
卡尔洛西在边境积极寻求接洽,阿黛尔这边同样没闲着,反正在源星出不去,执政官也不管她做什么——他对她的识海很忌惮,对她本人倒没有什么好怀疑的,即便她想要沟通中央星域的人,也不会认为这是某种反叛、通敌之举。
如果不是不想打草惊蛇、惹动中央总督发疯,那她早就借用绯红星域在多尼恩塔的暗线了。
阿黛尔近来还嗜睡得很。
可能越是想要保持清醒的时候,反而越是渴眠,脑袋里吞了个“坐标”,对她的影响也更多作用在潜意识方面,或许并不是她想睡觉,而是意志不受控制地被拖扯入“猩红之种”的漩涡里去。
当她脚踩着感觉绵软昏沉时,她就意识到自己又出现在了某段记忆里。
就像是做某种“清醒梦”,她的思维清晰,却又分明是旁观者的视角,比起自己的记忆被迫摊开时的不适,陷在别人的记忆里让她觉得要轻松些。
她首先想到的是,看来执政官读取她大脑皮层记忆也不是绝对的。
他总不可能就这么放过她,所以,显然是他没挖掘到她的记忆,以至于她先被“猩红之种”拉了进去。
她身在一片湿漉漉的天幕之下。
比起之前浏览过的那些浮光掠影似的记忆片段,这个画面就有冗长又沉重的感官。
阴暗的巷子里,堆满废旧悬浮车零件的车行,拳击馆狭窄肮脏的后门,彼此之前也就隔着几个垃圾桶而已。
赶着修复某些变形零件好趁早卖出去的修理师,往往忙碌到深夜;只能混最少人的凌晨场的蹩脚拳手,在东方发白的时候才拖着疲惫的身躯从后门出来。
两个人会有短暂的照面,然后一个继续俯身修理那些永远断裂成碎渣的履带链条,通身黑乎乎的机油,一个袒露着挂满彩的身躯,每走一步都龇牙咧嘴。
有时候,拳手不急着回家,会带上两瓶罐装的劣酒,与修理师坐在车行的台阶下闲聊。
“我总觉得,你像是那种风度翩翩整日整夜混迹宴会的贵族,不应该是个低级修理师。”拳手说道。
一直下着雨的寂夜,银色短发的修理师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蹭了很多黑色机油的脸颊肮脏又狼狈,只有笑起来的时候依稀可见逼人的俊美:“在我还要为明天的饭钱发愁的时候,这话就够没意思了。”
拳手也跟着笑:“贵族显然不用愁吃饭。”
修理师淡淡道:“所以我们只是个小人物而已。”
在窸窸窣窣的老鼠动作似的小声音中,拳手说道:“又来了……你真的不阻止吗?”
“大件的他们搬不动,小的……拿走就算了吧。”修理师平静地说。
活计已经很难了,还老有偷零件当废品卖的小孩,拳手显然对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很无奈,但也没有多说什么:“你不收那些修好都卖不去的零件就好了。”
拳手叹息:“你好歹还有这么间铺子,我就这么一副身体了……哪天变成团死肉也说不定。”
他又说:“死了倒也挺好,至少不用那么累了。”
他喝光最后一口酒,笑嘻嘻道:“如果我死了,记得给我收尸,然后把能卖的都卖掉。内脏多半已经烂糊,皮肤不大能看,废手废脚也卖不出价钱,倒是还有些能用的骨头……能卖多少是多少,好歹能给我儿子剩上一点。”
“他可真可怜啊,”拳手说着、想象道,“死了妈,又要死了爸,孤苦伶仃,走投无路。”
“没那么惨。”修理师说。
“我倒是想着他流浪,总好过去福利院里缺胳膊少腿。”拳手咒骂道,“那些烂心肠的家伙,专门去福利院里骗小孩卖器官,全身上下都换成硬邦邦的机械制品,一次性的买卖,还没钱改造更新,最后跟着一身废铁烂掉……只要想想没了我,我的儿子也会这样,我连死都怕了。”
“那就不要死。”修理师说。
“这哪是我能决定的啊。”拳手笑道。
这夜运气很好,雨下完了还能看到天边破晓,拳手坐在那儿,抬头望着暗巷外狭窄的天,喟叹:“真想天天都能在这时候从床上醒来,再看到这样的黎明啊。”
从床上醒来不可能,看黎明更是妄谈,迫于生计的人没有权力闲情逸致。
而这是他能看到的最后一个黎明。
之后的某一天深夜,修理师把死掉的拳手拖出来,没有让人把他切割得琐碎、然后卖掉能卖的器官,他付了钱给治安署把尸体火化,给了拳手儿子一笔钱,又把骨灰带走,撒在了东边的大海里。
那是这个星球离太阳最近的地方,黎明的光最早要照在那片海里。
阿黛尔站在檐下,看到红色的烧灼一般的门框痕迹在虚空中消失,修理师从“门”里出来,俯下身继续在车行夜以继日。
湿漉漉的天,灰蒙蒙的巷子,雨下个不停的深夜。
这段记忆意味着什么,她恍然有几分明悟。
这是他所遇到的很多个微薄而渺小的愿望啊,大概也是促使他最终走向“崭新的黎明”的理由之一。
阿黛尔看着这样的他,感觉很意外。
这个时期的他明显没有过重的洁癖,他对于环境堪称随和——他并不在乎自己所处的境地肮脏亦或整洁。
那么后来,又是什么叫他有了那么严重的洁癖呢?
她在脱离这段记忆的时候,脑袋里还萦回着这个令人费解的问题。
然后惊醒,房中站着熟悉的人。
彼此看看,都没有说话。
无论是公然窥视他人记忆的阿黛尔,还是主动窥视她记忆想要先一步取代她意识活动的执政官,两人所干的都是不道德、且不正常的事。
任何有着一定道德品质与一定智商的人,都不会判定自己所行为正当。
但是这两个又恰恰是那种顽固自负、以自我为中心之人,都不会因此而羞愧就是了。
最后还是阿黛尔这个房间的“临时主人”先开了口:“你慢了一步。”
执政官答非所问:“你还睡不睡?”
这是不服输,还想跟她的潜意识干一架?
阿黛尔挑了挑眉,片刻后果断躺下,拉好被子,闭上眼睛。
反正反抗不了,她也不可能总撑着不睡觉,那就试试再来一次是什么效果。
也许真是疲惫到了极点,又或者陷在记忆里的时候、她的意识并没有得到足够的休憩,所以就算房间里杵着个大威胁,没多久她还是又睡着了。
这次的梦境清晰可见得能被分成两个部分。
最初,“贪婪之门”的红光分割空间的位置,是在一扇普通的门前。
他从“门”里走出来,然后又打开身前这扇真实的门。
这是医院的某一间病房。
消毒液与生命即将腐败的气息交缠在一起,苍白与死亡即将到来的灰暗同时蒙络在这个空间中。
他仍旧穿着那身宽大的深蓝色机修服,布料上沾染着擦拭不去的机油,显然与他作为修理师的身份隐居在偏僻星球中,是同个时期;不修边幅的着装掩盖了他姿容过人的俊美,让他也像是那个多雨偏僻的星球般,浸润了挥散不去的阴霾。
病房中坐着一个女人。
那是个很优雅的女人,即使被病痛折磨得不似个人形,憔悴瘦削到脱出了骨相,她依然是年轻而优雅的。
而当这个女人看到修理师出现在视野中时,脸上平静的空忙慢慢凝聚出了痛苦的神色,那是一种比见到死神更深的绝望,看上去就显得更为残酷。
她或许可以平静地面对死亡,但她绝不愿意见到他。
“你还是来了啊……”女人的眼里落下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无论藏在什么地方,你都会找到吗……”
跨越星际对于“贪婪之门”的主人来说,是件很轻易的事,空间上的位移在他面前几句不存在阻隔。
如果他找到了要找的人,那么随时都能出现在他们面前。
“我都快死了,”女人痛苦地说,“让我就这么死去,可不可以?”
蓝衣服的修理师缓慢地摇了摇头。
“可我……可我明明是……无辜的。”女人流着眼泪,“你已经那么强大,你已经取走了‘红鸢尾’整个主支的性命,为什么还要继续杀人?你为之报仇的对象早就已经清算完毕了啊!所有的罪魁祸首都付出了代价!可那么多——那么多的无辜者!在此之前,我们甚至不知道红向明是谁!仅仅是因为血缘——因为一段早已稀薄的血脉——你就非要赶尽杀绝吗?!”
她艰难地吐息,断断续续、语无伦次。
“我答应过他,”修理师轻声说道,“你们必须死。”
“哈哈哈哈——就为了、为了造就一个绝顶的天赋!”
女人干涩地大笑,她笑得比哭还要难看:“为了‘贪婪之门’,你就要杀光所有的有罪者、无辜者!”
“我有足够的时间。”修理师说道,“所以我可以等着你们濒死。”
“你以为这是怜悯吗——这是折磨!”
“这是折磨啊!!”
“红向明让你变成刽子手,‘贪婪之门’让你变成一个魔鬼!”她伤心地说道,“你已经变成力量的俘虏……我为什么会曾爱上过你这样的人?你根本丧失了人性!”
修理师不反驳,不解释,就那么平静地看着她。
女人痛哭流涕,她又哀求道:“别毁了我的‘灵魂’……求求你,池渊,别‘献祭’我——你已经杀了够多人,我不管你怎么对别人,但是别亲手杀死我,看在我曾收留你、爱过你的份上。”
“让我自然死去吧——就算在痛苦中死去也不要紧!就让我病死吧!”
“对不起。”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