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9章 黎明78(1 / 2)
他当然不会认为自己是全能的, 却好歹算是有那么一些能力,可面对的是这么一摊随时都会支离破碎的血肉之趣,也算是清晰见证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嘲讽她是人偶, 竭尽全力贬低她的存在, 心中却也有着隐约的后怕。
想想, 他是真需要一个全然由自己支配的“人偶”,还是一个不爱他不属于他随时都能将人气个半死的女人?
人不会爱上死物, 犯贱却是所有身陷情网的人都会去做的事。
可他不可能每一次都把她重新“拼凑”起来, 医疗舱能起到的作用也极其有限, 总有再先进的药物也无法治愈的病证出现,放任她虚弱下去,不是他的精神力彻底代替她的身体机能, 就是她生机衰竭、无可挽回。
哪一项都不是他想要的。
由于因为过分的自厌与抑郁, 有那么瞬间,他甚至觉得变成一个全然由理性操控的人也没有什么不好——感情是如此叫人为难的事物,它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人的神经,捏揉人的心脏,践踏人的尊严,玩弄人的灵魂……
那么就摒弃它?
可当年二次觉醒时地狱般的折磨他都熬过来, 没有选择解脱,现在更不会甘愿劈开灵魂、就此变成怪物。
人之所以为人, 便是感性与理性相互交织的产物, 他立足至高点, 牢牢把持权位, 不为声名,不为理想,只为了满足自己的乐趣——如果连这点感性认识都不具备, 即便贵为中央总督,又有什么意义?
只不过现在里面掺杂了一些意外的情愫,就好像污泥中加入一些鲜亮色彩,亚撒理解它终究会为那些污浊所吞没,然后扭曲异化,但不能接受它现在如此鲜活地存在于他的灵魂,主导他的行为。
他是尝试剥离了,没成功。
就算“彩画师”全开,将自己完全还原为本质的色块,然后一一剔除那些情愫,自以为安然无虞,可再看她一眼,一切的悸动便全又卷土重来。
爱恋好像真的是一种具备魔力的事物,当人无法解释这种事物的时候,便只能将其归类为玄奇之物。
亚撒不得不承认,可能阿黛尔身上的能力并没有那么强烈,被影响的人仅仅只是会对她产生一定的好感,他被陷进如今这种境地,完全就是他天赋惹的祸。
如果不是共感且共情了针对同一个人的感情,让它们堆积得超越了人能容纳的限度,他不会如此般毫无反抗的余力。
沦陷得太快,淹没得太深。
一直执拗地与自己本能对抗的亚撒,在今日之前确实压抑到了一个临界点——但是爆发过后……
他不仅没解脱出来,反而往下沉陷得更多了一点。
因为他真的拥有了一次久违的安眠!
当时他站在医疗舱旁边,冷静地等待程序运转完毕,把她抱出来了时候,她的身体还在控制不住颤抖,偏偏她的血肉器官很难再承载更多的精神力,仿佛濒临碎裂的气泡,碰一碰就会支离破碎。
他只能抱着她,安抚她,在精神力可以触碰的范围内一点一点修改她的肌肉反应。
他自己都忘了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只觉得有一种从不曾有过的满足与轻松统辖了他的大脑。
所有的警惕与排斥至少在那一刻是被抑制到低谷的,以至于他好像完全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
其实他安眠的时间并不长,当他醒时他自己都惋惜时间短暂,怀中的人带给他一种安宁的错觉——当然是错觉,在她睁开眼的瞬间,她灵魂中的峥嵘、锐芒、驳斥便汹涌而出。
她的无所谓足以刺伤所有的爱意。
水幕哗啦哗啦而下,亚撒抓着自己的头发面无表情地思考,自己还能接受多少沉没成本。
不对,他为什么本能地认为这会是“沉没成本”呢?
就那么不能从她身上收获利益?
烦躁地松开头发,他冷冷地抬起头,不行,他绝不会输。
……
阿黛尔半躺在游戏舱中。
接驳器像游走的蛇一样、自行连接到她的头部相应位置,某位总督断开了天网,才许可让她使用设备。
但是总督忽略了主脑主动入侵的可能——只要有设备,这设备曾经连接到天网,那就是主脑的后花园。
在金穗花宫中它还无计可施,一出来,再严密的设置都防不了它,更何况还没人意识到要防它。
再加上它绝不会放过任何来见阿黛尔的机会……
阿黛尔仅仅在虚拟游戏主平台待了片刻,还在听AI介绍,听着听着AI没声了。
她转过头,看到少女形态的AI投影自行离开引导台,出现在了她身边。
它在沙发的另一边坐下,并没有改变外表,大概是为了避免过后遗留痕迹。
于是明明外表是双马尾黄裙子的俏皮少女,却因为举手投足的姿态,显露出微妙的违和之感——感觉主脑现在持有的人格有些像是个高贵优雅的女士。
现在它看着阿黛尔,表情有些复杂,眼神却隐约带着观察的意味。
它好像有些费解阿黛尔现在的平静。
最后是阿黛尔先打破的这种奇怪氛围:“戴安娜?”
询问与催促意味的名字出口,主脑“月神”在沉默之后,终于说道:“您想要离开吗,女士?”
陡然跳跃到这种的阿黛尔莫名产生了一些晕眩,然后她看向对方的视线也奇怪起来。
“既然问出这种问题……你想帮助我吗?”她不解道,“所以你决定与中央总督为敌了吗?”
她问得一层比一层深:“你决定要暴露自己了吗?”
想不通主脑怎么忽然间决定莽了。
要知道,无论是它让整个智能生命的世界沉寂,还是说它背地里襄助反抗军,不是套了一层又一层马甲,就是层层掩饰自己的存在,而阿黛尔想离开,与中央总督杠上是必定的,主脑如果说要帮助阿黛尔,那在这个过程中,它太容易露出马脚了。
这就等同于选择自曝。
“这当然不符合我的行为规则,”它说,“但您很想要离开吧。”
“我当然想,”阿黛尔反问道,“可你怎么忽然产生这种想法?”
主脑又沉寂了一会儿,说道:“您不愤怒吗?您不难受吗?——他这样地对待您?”
它喃喃道:“身为白狮之主,身为边境‘暴君’,蒙受这样的侮辱之后……您为何能如此平静?”
这话一出,就代表其实之前隔壁卧房发生的一切,主脑都旁观了。
一方面为它的无孔不入感到心惊,一方面确实也挺尴尬。
有些糗事,只有自己知道那没什么大不了,但如果告诉她,还有一个熟人在旁观……
阿黛尔的内心已经进行了一系列挖洞埋自己的动作,但是她表面上仍然装得很正经,秉承着“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原则,甚至还微笑道:“因为什么都没有性命重要。”
“我不动怒,不置气,因为这一切对我没有任何助益,”她解释道,“只会让我与总督的关系更为僵化,而我现在确实需要依赖他才能行动,暂时性的缓和远比冲突更有利。”
她这种衡量利害的方式完全将自己置身于理性平台上的方式,唯独没有考虑她自身的感情。
“他现在对我的态度就算不软化,也要缓和得多;而且,至少我现在明白了,原来我对他的影响,如此之大。”大到能叫他崩坏。
阿黛尔想了想,还是不明白——怎么主脑前脚现场蹲了个糟糕戏码,后脚就来说想要帮她离开?
它那么在乎她的吗?
那么想救她出总督的魔爪?
她想不通,还是重复问了一遍:“这与你现在的想法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我已经无法判定您的行为,您的所作所为与我的模拟出现极大的偏差,”主脑说道,“我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您想离开。”
什么什么?
它看完总督跟她的“争锋相对”之后,发现自己无法判断她的行为?
她的反应大大出乎了它的意料?
也就是说,主脑搜集了有关她的所有信息——她都怀疑过它连晨星要塞都深度潜入过了,才能过挖掘出那么多蕾拉的情报——如此海量情报作为根基的前提下,试图判定她的行为模式,结果失败?
主脑说道:“其实我……接连失误了两次。”
“我不但在您身上判断失误,我也同样对总督大人判断失误。”
它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是的,我能判断他会把很多时间与精力放在您身上,您会牵绊住他的脚步,但我所测算的过程……没有一种,是现在这种局面。”
总督会放纵自我这一点就无法想象。
即便是主脑的算力,即便模拟过千次万次,它始终算不准人心。
又或者说,它不是算不准人心,它只是算不准总督与阿黛尔。
“我想要与您站在一条道路上,我首先需要付诸我的诚意,”主脑说,“而我唯一能判定的,只有您想离开这件事了。”
阿黛尔盯着这个游戏AI的躯壳,似乎在透过它望进其中那个主导这躯壳的存在里去。
要她完全信主脑,那是不可能的,她现在就在想,主脑会有什么深层次目的,主脑到底可信不可信。
然后她很快阻止自己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