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5章 黎明04（1 / 2）
阿黛尔的心神极为不宁。
她脑袋里嗡嗡作响的嘈杂, 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清晰，就好像成千上万的人同一时间在她脑子里说话, 那些窃窃私语、喃喃絮叨、嘤嘤低泣交织成混乱可怕的存在, 她控制不住倾听的本能, 那却不是可被她辨认清楚的语言，以至于每条神经都好像被浇灌了泵实的水泥, 思维变成沉重到极点的土石，几乎将她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彻底压垮。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依靠什么力量才能这样装作若无其事地站在这里。
大概是她伪装得太好，连林陌这样的人都对她的孱弱坚信不疑，即使她有时候忍不住痛微微颤抖，也只以为她是紧张不安。
白狮的战舰超越了星球的容纳限度, 于是停靠在外太空, 只有一架荷载不超过二十人的小型飞行器降落。
阿黛尔脑袋里的震颤却越来越强烈，那些仿佛尖叫与嚎哭的声音带着歇斯底里的轰鸣, 程度一层一层加深, 她觉得自己就快爆炸了！
先是听觉丧失，然后视野陷入黑暗，知觉离散，五感已经混乱到无法被分辨的地步，一切都来得太快, 就好像黑夜陡然淹没白昼，拼命想要抓住一两分的理智却做不到，她的本能妄图维持住站立的姿态，可是刚挪动就一个踉跄，无法遏制地栽倒下去。
林陌几乎是在瞬间就夺步上前，一手抓住她的手臂, 一手托住她的背，硬生生将她的身体撑起来。
但是感受到她完全无法自主站立的情状，他都难免生出几分骇然：“怎么了？”
要说受到袭击之类的他是绝对不信的，整个疗养院乃至罗塔星都被他里里外外清理了数遍，自认完全掌控于鼓掌，她又一直站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能发生什么意外？
但要说她的身体有恙也不该，每天的身体检测结果都是第一时间发送到他终端的，他也未见着她近期出现什么病态症状。
假装？更不可能！
手掌下的身躯单薄无骨，肌肉微微僵硬，是失去意志牵引状态下本能的挣扎，却绵软无力——确实是晕过去了。
不怪他紧张过度，有小萨林坦这么一遭放在前面，他的警惕心已经上升到极高的位置，而在他的计划中，这次见白狮毋庸置疑是重中之重。
电光火石之间，他都来不及作出什么反应，低喝一声：“乔音！”
他的副官毫不犹豫上前，接过他手上的人，但也要极为用力才能把人撑住。
乔音也意外极了，心一揪，手脚也跟着僵硬起来，深觉情况不妙。
本来就是让“蕾拉”面见白狮军官的场面，当事人还没见到人就晕过去了，怎么算？
现在把人带走已经完全来不及了，因为飞行器已经落地，舱门向两侧划开，早已侯在门口的身影都未等放下台阶就大跨步跳了下来。
阿黛尔在这个时候动了动，微微脱出晕厥状态，乔音惊喜地张大眼，小声询问：“阁下？您没事吧？”
所有重量都依托在别人手臂上的阿黛尔，很艰难才能睁开眼，难以理解为什么自己脑袋里一切声音骤然消失，她反倒更痛苦了。
那种突如其来的空白叫她都失神了好一会儿，意志的惯性叫她脑袋差点像是晃碎的蛋黄一般混浊，就好像一个人本来肩扛着一座山，为了不倒下拼命抵抗，当那山的重量陡然失去踪迹时，予以抗争的力量却不会随同收回，反倒会叫人不适应。
随后她才猛然意识到，那一切根本不是消失了！
而是有一道强大得不容辩驳的意志强行盖住了那所有的混乱，以至于呈现一种看似寂静的表象。
可它原比那千千万万的嘈杂更可怕，更难以动摇，她需要面对的反倒要多了这个更恐怖的对手！
阿黛尔无意识地仰着头，望向飞行器的方向。
当先一步跳下飞行器的人也抬起了头，视线未有任何游移便直直地射了过来。
视线触及到她的瞬间——轰——她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炸开了！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要痛死了！
超过两米半的身形叫那个人看上去壮实得像是巨人一般，深褐色的短发张扬又峥嵘地竖立着，方正的脸孔严肃而沉郁，光从外表看来，并没有半机械人的特征，可是从精神力的角度却能隐约觉察到异样，他的左侧肩臂与肋骨、盆骨乃至腿脚的大般部分都是仿真皮肤裹着的毫无生命力的机械，他的机械化程度必然超过了一半，若说六成到七成都有可能，而这叫他原本就粗犷、霸道的气势中更增添几分不通人情的强硬与冷肃。
林陌皱着眉，竟然嗅到了来者不善的气息！
他很少见到白狮的成员，或者说因为彼此的职权毫无交界，他曾见过蕾拉阁下的次数都极其稀少，但“半机械人”这个群体他并不陌生。
在这个时代，因为某种病症、意外受损或者追求时尚等原因，将肢体与器官替代成机械是太司空见惯的事了，可就算是半机械人，也仍带着人类的脑子，他们也有精神力，也有情感，对林陌来说，半机械人也没什么特殊的，只要仍是“人”之范畴的事物，便可拿人的概念去应对。
可一个照面之下，林陌也觉得意外——为什么？
白狮是什么意思？！
他们不打算扶持蕾拉的妹妹吗？
为什么见面就压下如此可怕的精神场阈？
他几乎以为他们要杀了她！
被触动警觉线的林陌毫不犹豫向前站了一步，挡在阿黛尔与飞行器之间的路线上，挡住了身后的人，他不好动用能力，军中的莽汉向来不讲道理，就算他是维护是反击，对方也只会以为他在挑衅，必须一战方休——可他能与他们交手吗？
他不惧，但最好不要！
“卡尔洛西大人！”林陌低喝道，“请收手！”
自飞船上下来十二个大汉，连飞行员都摘下头盔跳下来了，全是精神内核凝实的能力者高手，其中十一个都是半机械人，他们不言不语，齐齐望着林陌，不，他们望向他的身后，只是因为他拦在前方，所以不得不看向他。
在这样充满气势的冷酷无情的逼视下，连林陌都禁不住有刹那的胆寒。
但他的表情依然沉稳而严肃：“收起场阈！她的身体无法承受你们的试探！”
一脑袋官司根本得不得解答，不管是站在常理上思考问题，还是拿蕾拉的立场来作判断，他都想不通白狮为什么会伤害阿黛尔——白狮明明需要她，需要克罗恩家族的基因链，它应该是比任何人都会想要保护她——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卡尔洛西对阿黛尔有如此大的敌意？！
身外剑拔弩张的形势阿黛尔完全感知不到，她的精神太沉重、太痛苦了！
阿黛尔此前从未见过卡尔洛西。
她没见过白狮军团任何一位半机械人。
所以她不知道，她的精神内核会在与他们相见的刹那，如同种子抽芽生长一般无法控制。
种子破壳需要承受巨大的生命压力，要承担着那种仿佛要倾轧一切的痛苦压力，冲破这种随时都会死亡的负荷，才能触摸到足够的生机。
这是一场生与死的抗争，生，获得春天，死，埋葬于黑暗。
阿黛尔的精神内核发育得很奇怪，也叫她打小就吃够了苦头，蕾拉作了很多努力才它能维持适当的平衡，但姐姐死后，她毫不犹豫地打破了这种难能可贵的平衡，因为她知道，吸收精神结晶是她的姐姐想要她做的——然后这些时日，本就处在剧变中的内核，又径直撞上了造成她精神内核畸态与痛苦的源泉——白狮军团。
柔软隐秘的精神力触手反过来扼住她的喉咙，她在半蒙半昧之间好像行走在一个暗黑的隧道中，脚下的路极为艰涩，周围的一切都在使劲挤压着她前进的空间，她缺少氧气，也没有精力，只是凭借本能与胸腔中盘旋的那股不甘，不愿意停下脚步，再艰难也要往前走。
走着走着，她半蹲下来拖着脚步前进，再接着，她只能匍匐，后来，连爬都失却了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