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仙06(1 / 2)
式微坐在小金头上, 照例去海边记录海平面与潮水情况的时候,还在很远的地方就猛然意识到一些不对劲。
直觉着哪里不一样。
大概是种混杂着危险与恐怖的警觉感, 刺激得他浑身的肌肉都情不自禁绷紧。
几乎是本能地让小金潜行隐蔽, 切莫发出声响。
皱着眉继续按路前行。
越近越感觉到难以言喻的压迫与张力, 血腥味越来越浓, 虚空中陌生凌乱的气团的与熟悉的蛇腥味凝合在一起,就好像聚拢不散的阴云一般笼罩在前方。
式微并不知道该如何来形容, 只觉得又刺激又紧张,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什么思绪都没法冒出来,什么想法都没有浮现。
他在僵硬了很久过后,悄悄拿出一只木哨, 放在嘴巴里吹了一下——哨子并没有发出刺耳的声响, 伴随着一股气流传出的,仅仅是风拂过繁盛的枝叶一般的沙沙声。
他等了一会儿, 直到耳边隐约响起了窸窸窣窣密密麻麻、微小又细碎如水流般的声音, 确信蛊哨发挥作用,心里有了些底, 这才抱着小金的脑袋鼓足勇气慢慢挪上前。
他小心翼翼拨开灌木丛的枝桠往海滩边望去。
画面进入视野的时候,有那么瞬间大脑是浑浑噩噩的, 什么信息都没法被辨识——然后下一秒,巨大的冲击力终于抵达他的认知层面,仿佛山崩地裂、火山喷涌,思绪在脑中轰然爆开。
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画面颠覆了他的认知!
这原本是一片海滩, 沙子、碎石、岩块甚至是苔藓藻类比比皆是,因为是背阴面,处在一座高大的悬崖倒影中,又有海浪倾袭,比较潮湿。
但现在,岩滩上一片狼藉,到处是碎裂的木板、木柱、木块。
那些敦厚结实的木板与下面的岩块一起被碾作了碎片,也有大块大块的木板还留有原本的形状,比人还高大、还宽阔,细长的桅杆折断在地,犹如无力伸张的手,一根根刺向天空,被撕裂的帆布像是一片片巨大的乌云铺陈在地。
式微整个人都惊呆了,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
连牙齿都控制不住战栗起来。
知觉好像放大了无数倍,连身体中那些微小的细胞被剧烈地倾轧时,发出的濒临破碎的可怕动静,都清晰可闻。
神经更是处在岌岌可危的被崩断的边缘。
海面上,靠近岩滩的水中,半沉没半漂浮着一架巨大的被从中折断的大船龙骨。
它身上架着座坍圮的楼屋,比他所能想象到的高楼大厦还要高还要大,纵使是塌成废墟依然有着一个曾华美精致的模样。
海浪不断冲刷着它,但搁浅的龙骨不为所动,它身上却有更多的木制品,甚至是瓷器、铁器,被一层层卷到岩滩上。
这一切已经能叫式微勾勒出一个简单的轮廓。
该是何等的庞然大物啊!
他怎么想都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大船——而这样的大船会被摧毁成这番模样!
更重要的是,隐藏在那大船的残骸中,满地干涸的腥血与分辨不出原本模样的残肢碎体径直映入眼帘,比恐怖与后怕更快窜入大脑、更用力抓住心房的,却是难以言喻的兴奋与雀跃。
这是船!
有人来过!
这似乎是鏖战过后的惨烈画面。
能摧毁如此大的船,造成这般惨状的,遍观整个谷地,除了小金的老祖宗还会有什么?
“小金!”式微兴奋地窜起来,“快!快!我们快去看看!”
不会有危险的,蛇潮卷过的地方,不可能留下一个活口。
式微浑身上下所有的细胞都像是过了电一般,刺激得他大脑都是晕乎乎的,他近距离观察那船整个人折成两半的龙骨,想象它原本的模样,简直被人工的造物能够显现出来的近乎奇迹般的样子给震慑住了。
他曾见过小金的长辈,盘踞在那里的样子庞大如一座小山,那也是他难以想象的生命之伟力——这船应当是被它的巨尾拦腰打断,所以才会毁得如此彻底。
娘亲与他曾经耗费很长的时间设计船只图纸,尝试制造小船,但是限于人力,至今仍不能造出一只结实到能在海域中航行比较久的船。
他近乎贪婪地凝望船骨中体现出来的每一个细节,观察着前所未闻的样式与构造,恨不得攀爬上去近距离观看,直至视线触及到一个完好的头颅,他才如梦初醒。
是人啊。
是陌生人!
与自己仿佛面貌、类似模样的人……
这一停顿便发现了更多的人体组织的碎片,只能称之为血肉模糊的碎片,因为它们仿佛被无数尖锐的利器割开,呈现出四分五裂的形态。
偶有四肢头颅具备的完好身体,却已经被压成了看不清模样的扁平。
式微感觉到一种无数不在的压抑感,仿佛虚空中有无数成形的气团沉甸甸地缀在那,有刀形剑形,有无规则的刃形,也有单纯是破裂的气,一片片,一丛丛,凌乱地横贯在各种地方。
他虽然未曾习武,只修炼了娘亲教予的心法,但正是因为惊影诀的特殊之处,叫他清晰感觉到了这些气团中的奥妙。
真气外放竟能持续如此之久?
外面的世界真奇妙。
而且貌似来得人挺多啊……
式微猛然地意识到这个事实,从联想中惊醒,连带着为“外人”这个名词所带来的影响,刺激地浑身都战栗起来。
几乎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转瞬间,在他脑海中曾有的整个世界,好像忽然变了异。
眼前这艘船似乎变成了一只会吞噬人的巨兽,又或是一道沟通他与世界的桥梁……
仿佛踏上这艘船,一个孤岛就与整个世界有了联系。
但同时他的内心又涌现起了一种巨大的恐慌。
正如娘亲曾经与他说过——他既然生在这个山谷中,长在这个山谷中,就被迫产生了浓重的孤岛心理,他对此地的依恋是无与伦比的,当必须离开这个地方时,也就像是离开了自己的安全感,必然会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式微在兴奋与恐惧中挣扎了好一会儿,随后才蓦然冷静下来。
有船靠岸!
一只外来的船靠了岸!
他们为何而来?
岩滩距离他们的家还是太远了一些,之前发生了如此一场大战,所以他们来说,大概也以为只是巨浪侵袭惊天动地。
可现在的问题是,这些人为什么会来山谷?
这山谷中有什么能引起外人的觊觎?
若非娘亲与他,也就只有小金的族群与他们领域中的奇花!
他陡然间就有了野兽被冒犯领地一样勃发难止的愤怒。
前所未有的暴戾心情随着这个认知涌上心头,视野都有那么一瞬间是鲜红色的。
谷中有灵蛇应当并不为人所知,否则以那种奇花的神奇之处定然会叫源源不断的人前来搏命,但他娘亲流落这个谷地生了他又待了整整七年,也不见有人来寻,这时候怎会有外人入谷?
难不成是意外?
但有这样一艘大船的人也不可能意外流落到这个偏僻荒芜之地,式微想了想,还是有种莫名的直觉,对方是冲着他们来的——所以说,这些人大概是在搜寻这个岛的时候,误入灵蛇沼泽,发现了灵蛇,觊觎起那种奇花,所以才发生了冲突。
必然是对蛇族造成了极大的伤亡,才会让灵蛇老祖宗愤怒杀出,直追到海边还不止歇,毁了整艘船并灭杀所有人。
不……
谁能说就只有一艘船?
谁能说,就没人逃出去?
他的脑子里顿时滚出无数个猜测。
但有一个念头如此清晰而笃定——会再来的——绝对会再来的!
无论是为了娘亲与他,还是为了灵蛇与奇花,这些人,必定会再度登岸前来。
式微的心脏怦怦直跳,仿佛要跃出喉咙一般剧烈。
必须把这件事告诉娘亲。
必须尽快告诉她!
有船就意味着他们有了现成的离开的希望,完好的能乘风破浪航行千里的船!
务必竭尽全力把那艘船留下。
但同时,有不辨身份的外来者进了山谷,就意味着必然会带来未知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