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今生·长命女(中)(1 / 2)
三月十日,宜嫁娶。
天还没亮,谢珠藏就睡眼惺忪地被人从被窝里拽了出来。
“哎哟我的好姑娘,您快醒醒!眼瞅着殿下就要来迎亲了,您这开面傅粉换吉服,还一样没做呢。”槐嬷嬷火急火燎地拿柳枝和帕子来,给谢珠藏梳洗。
谢珠藏半梦半醒地嘟囔道:“天都没亮,嬷嬷不要打量我不知道,韫哥哥才不会现在来呢。”
槐嬷嬷一噎,阿梨端着铜盆,在一旁吃吃地乐着。
只是,阿梨还没笑够呢,谢大少夫人就匆匆地从外头赶了进来:“槐嬷嬷,快,快紧着些。毓庆宫递了消息来,殿下已经准备好要出发了!”
谢珠藏一个激灵,差点儿在用水泼脸的时候一头栽到脸盆里去。她连忙拿帕子拭去脸上的水,瞪大了眼睛看着谢大少夫人:“大嫂,这不是天还没亮么,离黄昏还有一整日呢!”
婚者,昏也。一般都是得到黄昏才会拜堂,哪有这天还没亮就出发的。
谢大少夫人哭笑不得地道:“殿下要拜别陛下和昭敬皇后的灵位,又要沿街走一圈与民同乐,自然是要花些时辰的。”
谢尔雅跟在谢大少夫人身后走进来,笑道:“大嫂不吓一吓阿藏,便急得都是我们。她是福云堆里窝着,半点儿都不慌的。”
“都福云堆里窝着了。”谢珠藏也松了口气,笑盈盈地道:“那还慌什么?”
“你这丫头。”谢大夫人跟在她们身后走进来,闻言笑着点了点谢珠藏的额头:“乖乖的,快梳洗起来。”
谢大夫人话音方落,谢家的大门便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饶是谢珠藏早知流程,此时也不由得唬了一跳:“不会这么快吧?”
谢大夫人哈哈一笑:“是嫁妆队伍,该出发了。”
*
天刚蒙蒙亮,应天城的大街小巷就热闹了起来。
本着与民同乐的心思,太子妃的嫁妆队伍从青龙街始,沿着环城御道走到朱雀街,绕进金裕里,穿过人流聚集的集庆街,走到白虎街上。再沿着白虎门入皇宫。
“嚯,这嫁妆头都到白虎街上了,这嫁妆尾巴还在金裕里呢?”樊楼上宾客云集,都好奇地或聚在门口,或趴在窗棱上远望这条延
绵望不见尽头的嫁妆队伍。
站在说话的人旁边的,是一个面色严厉、须发皆白的老人,他正掰着指头,一边紧盯着走过去的嫁妆队伍,一边念念有词:“二十八、二十九……”
“老人家,您数什么呢?”有人好奇地问道。那老人充耳不闻,只自顾自地数着。
“是规规整整一百零八抬,御史大夫,不必再数了。”有一个中年男子走到老人身边,笑着朝他拱了拱手。
此时,嫁妆队伍已走过了大半。被打断数数的御史大夫皱着眉头,颤颤地抬起头,眯着老眼使劲地瞅了几眼:“老赵?”然后他恍然大悟地敲了敲脑袋:“哦!小赵监御史啊。”
御史大夫便不再数了,捋了把胡子,也不再往人堆里挤,找了个就近的位置坐下来,让店小二上茶:“你不是在苗郡当监御史吗?”
“我回京述职,得陛下恩准,在应天城多留几日。”小赵监御史温和地道。
“好啊,你做得很好啊,没有辱没你父亲的声名。”御史大夫模样是老态龙钟,眼中却有精光。
“您谬赞。”小赵监御史谦恭地道。
御史大夫看着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外头陡生的躁动给打断了:“是太子殿下来了?是太子殿下来了!”
曾经于众目睽睽之下,给如日中天的镇南大将军一个下马威的黑氅少年,今日换上了朱红色的喜服,骑着高大的白马。
玄玉韫笔挺地坐在白马上,唇边含笑,当真是其人如玉,妙有姿容。要是玄玉韫身后跟着空荡的马车,想必不过须臾,就能装满一车的花果。
“太子殿下要成婚了。”御史大夫看着乌泱泱的人群,人群偶尔露出些许缝隙,可以窥见白马与红袍:“那也就该开府,有长史幕僚了。”
御史大夫缓缓地扭过头来,端着眼前的茶,闭着眼像是在品茶:“小赵啊,陛下召你来,未必只是叫你只多留几日啊。”
*
樊楼发生的事,玄玉韫一概无知。便是知道,他也只会将此事容后再议。今日,便是天王老子,也没有他亲自去迎接谢珠藏来得紧要。
“不许跟我抢阿姐!”
玄玉韫率队好不容易到了谢府的门口,就见谢持星带着家丁和小伙伴在门口摆好
了架势,一副跟玄玉韫“势不两立”的模样。
谢持星身边的小伙伴们心有戚戚,抬头看着玄玉韫的高头大马,一时都有些不知所措。
玄玉韫翻身下马,伸手摸了摸谢持星的头:“孤带了榫卯和鸠车,分给你们。让孤进去接你阿姐?嗯?”
谢持星眼前一亮,他身边的小伙伴眼睛也亮了——原来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也是这么随和的人啊。他们不由得暗暗羡慕起谢持星来,毕竟谢持星已经过继给了谢家二房,以后,玄玉韫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姐夫了。
不过,小小的谢持星坚持地摇了摇头:“我才不会被这个收买呢!”
“一箱广记恒雕铺最新出的榫卯木房,够不够?”玄玉韫微微一笑,势在必得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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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姑娘!殿下过了小少爷那关了!”阿梨迫不及待地赶回院子里,给谢珠藏通禀最新的消息。
房间里,谢大夫人正在不紧不慢地给谢珠藏梳头:“不急,还有大郎和二郎在呢。就算大郎和二郎那关都过了,等着便等着吧。我们的阿藏啊,一生就只有这一次出嫁,可得好好的,才不辜负你天上的爹娘。”
谢大夫人握着羊角梳,从头梳到尾,轻唱道:“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谢大夫人的“十梳歌”一响起来,房中浮躁的气氛竟渐渐地沉静下来。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谢珠藏听着谢大夫人的歌声,无端地想起她从谢大夫人手中拿到的那幅画——画中的娘亲爱呢地抱着襁褓里的她,而父亲慈爱地看着娘亲和她——恐怕那时,他们的心里也一如十梳歌里唱的,希望她平安喜乐,一世无忧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谢珠藏的眼泪怔怔地流了下来。槐嬷嬷眼里冒着心疼,悄然地拿帕子轻轻地点了点她的眼角,自己却也巴巴地落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