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安千秋(1 / 2)
原本大张旗鼓为太子选良娣的事,不知为何,突然就冷了下来。宫中原本风传赵婕妤甄选太子良娣后,会登上后位的消息,也好像在一夜间就销声匿迹了。
不过,依然始终有人揣测,在亲蚕礼之前,没准玄汉帝会擢选赵婕妤为皇后,然后换下谢珠藏。但是,直到亲蚕礼斋戒前一日,那道万众瞩目的旨意也始终不见踪影。
倒是御膳房,又送来了一道血燕窝。
“赵婕妤是个明白人。”槐嬷嬷一面拿着小拂尘扫去绢花树上的灰尘,一面对谢珠藏道:“后宫里有些人就是不安分。司制司礼服都是按姑娘您的身量裁出来的,偏她们到现在还不死心,不过是打量着挑拨离间的心思罢了。”
“扈昭仪虽然现在也没有被褫夺位分,但听说人是疯了,终日只抱着珊瑚麒麟。陛下已不往翊坤宫去了。赵婕妤自然成了后宫的第一人,她们有这样的想法,也无可厚非。”谢珠藏不紧不慢地搅着眼前的血燕窝。
“赵婕妤对你倒是上心,才用过晚膳,又送来了血燕窝。”玄玉韫笑着从外头撩帘进来,一眼就看到了谢珠藏眼前的血燕窝。
谢珠藏笑着放开勺子:“韫哥哥才是。我还以为你用了晚膳就去继德堂温书了呢,这才多久一会儿的功夫,你怎么又来啦?”
槐嬷嬷唇边含着笑,悄然无声地走了出去。
“孤有个好消息,你要不要听?”玄玉韫走过来,就着谢珠藏的勺子尝了口血燕窝:“啧,像是长大了,没往里头再放两勺五倍子花蜜。”
谢珠藏伸手要去抢勺子:“韫哥哥可别冤枉我,我从来都不往血燕窝里头放花蜜的。”
玄玉韫哈哈一笑,索性端着碗,舀了一勺递到谢珠藏唇边:“你不是紧张的时候都喜欢加两勺蜜么?怎么,明日就要去斋戒了,你不紧张吗?”
谢珠藏张口将血燕窝咽下去,点了点头:“紧张。”
玄玉韫看着她,摇了摇头:“孤瞧你可一点都不像紧张的模样。啧,这让孤便是想拿好消息安慰你,也不想说出来了。”
谢珠藏用看小孩儿闹别扭的眼神看着玄玉韫,无奈地舀了两勺五倍子花蜜到血燕窝里:“现在
能看出我紧张了吗?”
玄玉韫哈哈一笑,伸手在谢珠藏的鼻梁上刮了一下:“莲雾的哥哥痊愈了。”
谢珠藏先是一愣,复尔大喜:“那真是太好了!”
“扈家倒后,苗郡往来都城的商道不再受到剥削把持,草药价低,莲生才能用得起苗郡送到都城来的草药。”玄玉韫的目光看向那棵不论春夏秋冬,都始终如一的绢花树。
“他痊愈后,从藕实村到应天城来樊楼卖荸荠,逢人便说你于他有大恩大德。御史前些日子还给父皇上了折子,对你主持亲蚕礼寄予厚望。”玄玉韫的目光看向挂在墙上的那“福”字手帕组成的画,笑了笑:“他倒是个知恩图报的。”
自然,御史的折子里是以褒奖谢珠藏为由,实际上是担心玄汉帝迟迟不立后,乃是因为钟爱扈昭仪的缘故。对于士林来说,与其妖妃当道,当然是一个仁善的太子妃来得更好。
谢珠藏此时才明白,为什么宫中的风传会渐渐地销声匿迹。
她轻叹了一口气:“可是莲雾……”
玄玉韫摇了摇头,伸手放在她的唇边,制止她说下去。他认真地道:“这世间万物,冥冥之中,皆是环环相扣。是非功过,只需时间,皆有定论。”
“阿藏,我从前说过,现在仍要再说一遍: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玄玉韫不容置疑地道。他脊背微微绷紧,像是随时准备着反驳谢珠藏的反驳。
谢珠藏怔怔地看着他,噗哧一下笑了。她笑起来,如春风拂面,让人紧绷的心一下就松缓了下来。谢珠藏舀了一勺添了五倍子花蜜的血燕窝,放到玄玉韫的唇边:“韫哥哥,紧张的是你吧?”
玄玉韫抿了抿唇,抗拒地看着眼前的那勺血燕窝。
谢珠藏哈哈一笑,反手将血燕窝送进自己的口中,软和又镇定地道:“你放心,韫哥哥,你放心。”
春风不论世事,趁夜色而来,拂过她藏着坚韧的、如水温柔的眉眼,拂过玄玉韫眸中的欣赏和宠溺。它在玄玉韫替谢珠藏拢发的指尖稍作停留,又马不停蹄地奔向天地,将这温柔递给万物。
桑叶,便也悄然地被这春风催生了绿意——季春三月,五日斋戒后,太子妃谢珠藏捧昭敬皇后灵位,上祭嫘祖
,下率命妇,采桑喂蚕、奖励农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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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司谨具,请行事。”
随着尚宫一声号令,“咚咚咚”三声鼓柷之声响彻了皇宫东面的祭坛。
玄玉韫站在御花园的摘星楼上,一听见鼓柷之声,立刻向东面的祭坛远眺。只是,他偶尔能看到乌泱泱的人群,却难以在人群中分辨出谢珠藏的身影。
远处,又传来隐约的乐声——那是随着鼓柷之声敲响,太常寺乐工钟磬共鸣,笙箫齐奏,歌工、歌童同声哼唱的《永和》之乐。
玄玉韫跟着轻轻地打着节拍,等《永和》唱了三遍,他的眼前一亮——《永和》奏罢,就该谢珠藏登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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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蚕坛下,左侧以赵婕妤为首,依序站着宫中的妃嫔。右边则以靖如大长公主为首,依序站着皇室女眷。妃嫔其下,以宫令女官为首,站着六宫二十四司的女官。皇室女眷其下,站着所有正从五品及以上的命妇。
人人均手捧桑枝,着诰命大妆。
“明灵光至德,深功掩百神……”
随着《肃和》的奏乐,谢珠藏穿着鞠衣,手捧着昭敬皇后的灵位,缓缓地从人群的末端走来。
在谢珠藏身后,共有五排女官。每一排的女官人数与排序相同。第二排的女官两人,左边的人捧着篚匣,里头装着贡品绸币。右边的人则捧着嫘祖的牌位,上以金粉刻嫘祖尊号,外罩着纱幔。
谢珠藏一步一步地走过人群,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她色如鞠尘的鞠衣上——这礼服不仅象征着桑叶始生,更象征着女子之中至高无上的地位。
谢大夫人紧紧地抿着唇,心中既是激昂,也是酸楚。那个怯生生的,对谢家将她送入宫中怀着冷漠和委屈的小姑娘,是什么时候出落成了如今的模样呢?
曾经暗中嘲笑她、鄙夷她的命妇,如今都只能在她的面前低头。谢珠藏穿着这桑黄衣步步而来,身后跟着的女官,竟如她凤尾上的羽翼——今时的鸾凤,已然舒张尾翼,有大成了。
谢珠藏目不斜视地拾阶而上。
赵婕妤看着谢珠藏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她当然有过妄想,或许她能在亲蚕礼之前登上后位,这样接受数百命妇朝拜的人,便是她了。
可赵婕妤看到
谢珠藏才知道,这亲蚕大礼,的确非谢珠藏莫属——她竟恍然从谢珠藏的身上,看到了那个凤仪赫赫的昭敬皇后。
那是她们永远无法企望的高峰。
一步,再一步。
先蚕坛共有六级台阶,谢珠藏走到最高处,她身后的女官依序站在不同的台阶上。
乐工奏响了《雍和》。
谢珠藏将昭敬皇后的灵位,恭敬地奉至神位的左侧。然后,她跪了下来,身后数百的妃嫔命妇,也跟着跪了下来。
“宝晨辉嘉,散彩没霞,悼华蕤之忽陨,悲音仪之渐哑……”
她曾经背过无数次的《亲蚕大礼祭文》,如流水一般从她的口中极其顺滑地背了出来。
重回这一世时,玄玉韫为替她向玄汉帝求这几年时间而跪在地上的场景;荼蘼阁的萧索与玄玉韫向她奔来时手中拎着的宫灯;她练说话直至哑然失声,而让玄玉韫误会生气时的委屈;因为口吃而在赏梅宴上被扈玉娇嘲弄,却有玄玉韫对她多加维护;玄玉韫陪着她在萱椿亭练绕口令……
她一路磕磕绊绊地走到现在,玄玉韫的身影始终都在。
“今桑坛布霭,有待亲蚕。丝织贤路,祈后垂临……”
谢珠藏的目光落到昭敬皇后的灵位上——如果昭敬皇后在世,她也该很欣慰吧。像她的爹娘一样,欣慰她的长大,欣慰她和玄玉韫青梅竹马,相互扶持,从未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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