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1 / 2)
唐老师不仅是多面手,而且还是快刀手。
向阳公社总共有127号非应届生报名参加高考。每个人都写了三张试卷。他居然只花了不到一天时间,当天傍晚就通知出成绩。
这回不是公社干部过来跑腿,而是大队的喇叭直接报名字,被点了名的,今晚赶紧去公社上高考复习班。名落孙山的,对不起,唐老师觉得你没再挽救的必要了。
现在每个公社都有自己的广播员,专门通过喇叭传递信息。他们声音洪亮,吐字清晰,虽然影响范围只有一个公社,但也字正腔圆,而且重复了三遍,绝对保证全公社的男女老少都听得清清楚楚。
田蓝好心疼非应届的高考生们啊,这么一遍遍的报名字,简直就是大型社死现场。没被点名的考生,该有多尴尬?
难怪教育部门三令五申,不许公布学生考试排名。因为伤害性不强,侮辱性极大啊。
她在心中记名字。
所谓一考定终身,虽然只是公社的小小选拔,但也决定了今后几个月大家的奋斗方向。
有资格参加补习班的不用说,肯定得开足马力脱产学习。这可是人生的重要关卡。
被踢出了复习班的,那就得好好思量一番。究竟是利用接下来的几个月背水一战还是就此放弃,明年再说。
如果不准备今年高考了,那就得好好干活呀。知青点好几位考生要脱产,留下的人得能撑起门面。
田蓝招呼大家排成两列,落榜的和上榜的各站一边。
她点了下人头,满意地发现有资格上复习班的男生和女生人数居然一样。
要知道,他们这个知青点的男生人数是女生的两倍呀。因为在乡下,有资格读完高中的女生不说凤毛麟角,那也比男生少多了。
现在的选拔成绩说明什么呀?说明所谓的女生小时候成绩好,等上了中学就跟不上完全是屁话。事实就能咣咣的打他们的脸。女生天生不擅长理科也是鬼话。那张卷子连历史地理都没有,只有语数外政物化。
田蓝压住心中的小得意,询问大家的意思:“那你们还考不考?”
秀秀和英子还有小云都榜上有名,此时此刻自是信心十足:“考!”
长平平常看着挺机灵的,哪知道上了考场就露怯了,只能垂头丧气:“我估计考也考不上。”
他相当委屈,不是他不好好学习呀。是他上学的时候,学校就那么回事。老师们都挖空心思想着怎么赶紧调回城里,周围的同学也没谁会好好学习。反正学不学都那么回事,都要回家种田嘛。
田蓝看了他一眼,衷心给告诫:“你回家跟你家里人商量下吧。如果不打算走高考这条路了,起码后面几个月,知青点主要靠你们几个撑着。”
长平有些犹豫:“好吧,我回家跟我爹妈说说。”
其实他心里已经倾向留在知青点干活了。比起强打着精神读书做题,他更加喜欢在车间和田头挥洒汗水。尤其当磨坊的风车转动,加工好的原料哗哗地从磨盘里淌出来,他做的玉米花生糖被顾客交口称赞时,他体会到了从未感受过的自豪感。
当着大家的面他不敢开口,可独自一人时,他又忍不住偷偷想:非要进城当城里人吗?
是,城里人吃的是国家粮,端的是国家饭碗,干净又体面,旱涝保收,不愁饿肚皮。
可现在他们赵家沟也能吃饱肚子呀。国家给他们发了新粮种,偶尔还能用上尿素和复合肥,粮食产量一年比一年高。他们照样已经好几年没真正感受过饿肚子的滋味了。
非要说差的,也就是城里吃细粮,他们吃粗粮,味道不好而已。
可高粱粉里加了糖,做出的粘豆包就比白面馒头差吗?他反而更喜欢吃粘豆包。
油水不够也不怕呀,不是能养猪吗?去年他和妹妹从知青点分了好几十斤肉回家,就是过年放开肚皮吃,到现在也吃了不到1/4呢。
他妈把肉腌了起来,每次切一块熬油烧菜,味道好的很。连白萝卜都带着肉香。
这些肉吃完了也没关系呀。今年他家订了4头猪,上交国家两头,剩下的两头就能自行屠宰。卖一头杀一头,到时候又有肉吃了。况且他家自留地还种了不少花生呢,同样可以榨油。
长平不会概括提炼升华主题,他只凭自己切身感觉,那就是他们赵家沟的日子越过越好了。
看,现在他们做的糖能卖到县城,他们种的菜也被吃国家粮的人追在后面要求买。他们又比别人差什么呢?反正他没多少感觉。
少年人想问题都简单的很,什么将来子女教育问题之类的,根本不在他考虑范围内。
他就觉得赵家沟好,山山水水都好。当然,他们的糖坊磨坊和酒坊最好。
长平表了态,其他几位被涮下来的知青也表示要回家跟父母商量。
最搞笑的是小名叫二狗子的庆国,他居然如释重负:“没考过也好,省得我还要受几个月的罪。”
从到知青点上工起,他就日日夜夜承受煎熬。要不是害怕不学习就会被赶走,他早就暴露自己畏书如畏虎的真面目了。他天生就不爱学习呀。
陈立恒在旁边哭笑不得:“你以为不参加高考就不用学习了吗?活到老学到老,干活也得学技术。我们要从小做房发展为工厂,就必须得不断学习,牢牢掌握技术和管理知识,这样才能日益壮大。”
得,当惯了领导的人就是不一样。一开口,那味儿就有了。
庆国笑嘻嘻的:“九哥,以后你怎么学习我就怎么跟着。”
陈立恒不假思索:“咱们的学习步骤未必能一致,即便你不跟我们去公社,还是要继续学习。”
田蓝也点头:“是啊,学习是一辈子的事,永远不能松懈。”
话说完了,两个好歹也是在枪林弹雨里走出来的人突然间感觉大家的眼神不对劲。
田蓝奇怪:“我们说错什么了吗?”
英子表情微妙,支支吾吾道:“那个,刚才可能是漏了你们的名字。”
田蓝和陈立恒震惊:“我们没考过?”
开什么玩笑啊?站在你们面前的是正儿八经的学霸。
你可以说我打仗稀疏平常,你也可以说我搞科研也就那么回事。但你要说我成绩不好,连个公社选拔考试都过不了,我糊你一脸。
数理化就不用说了,题目简单的令人发指,我要是拿不到满分,那肯定是因为我手瓢了,写了错别字。
语文和政治,那也不难啊,都是基础题。尤其是政治,说个不要脸的话,他俩都可以算半个马列哲学专家,还吃不透高考题的内涵?就是里面提到的时政题,因为他俩都有听广播的习惯,也应对的轻轻松松。
想来想去,他们都找不到自己被涮下去的理由。
知青们集体点头:“没听到你们名字。”
一开始大家的关注点都在自己身上,后面再听才注意别人。当他们意识到田蓝和陈立恒没能通过考试时,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毕竟人家啥实力,大家心里都有数。
可一个人听错了情有可原。大家伙儿都听差了吗?怎么可能。
小云忧心重重地帮他俩分析原因:“可能唐老师不喜欢提前交卷的学生吧。”
田蓝暴走了,脸拉的老长:“考场纪律里没有一条规定不许提前交卷。开考半小时之后,所有人都可以交卷,这是考生的自由。”
她和陈立恒没违规,就不该被区别对待。他们可以选择不上这个复习班,但别人不能非法剥夺他们的权利。
不行,这事儿必须得有个说法。
田蓝当机立断:“走,我们一块去学校。”
知青们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当过革命小将的人,面对老师,哪有多少敬畏之情。
大家伙儿也觉得不公平,太欺负他们赵家沟的人了。老九和兰花花就是赵家沟的门面,居然被这么下脸,他们也脸上没光。
一群人雄赳赳气昂昂地杀向公社,西北风呼啸着席卷而来,都没能熄灭他们心中熊熊燃烧的火焰,反而让火烧得越来越烈。
等到了公社中学,众人那个气势,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他们是来炸学校的呢。
长平嗓子老大,看到亮灯的教室就冲过去嚷嚷:“凭什么不收我们……”
其实他是想说“我们老九和兰花花”的,但因为一路顶风而来,张口的时候又一阵风冲进嘴巴,他岔气了。后面的话没能说完。
于是可怜的长平就切身体会了一回,什么叫做学渣要承受的羞辱。
唐老师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你凭什么来质问我?凭你连10位数乘法都能算错,电路图都不会画吗?”
大型社死现场啊。这都是初中小学的知识。
田蓝都替可怜的长平捂脸。
结果她还没开口呢,唐老师先奇怪地看着她:“你俩来干啥?我教不了你们。”
田蓝气急:“老师,我们提前交卷是因为我们已经做完了检查过后发现没问题不愿意浪费时间。没有规定说不许提前交卷。如果你觉得我们答的不好,那能否提供标准答案,好让我们看看自己究竟差在哪里?”
离公社近的考生来的早,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大家都抬起头,惊讶地看着田蓝和陈立恒。
陈立恒不卑不亢:“是啊,老师你不说的话我们怎么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呢?”
众人都紧张起来,好几个男生站起身,似乎担心陈立恒一怒之下会对唐老师挥拳相向。
他们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就觉得这人要下狠手的话,搞不好会闹出人命案。
唐老师莫名其妙:“我没说不允许提前交卷啊。”
“那为什么我们不能上补习班?”
唐老师脸色愈发古怪:“因为你们不需要啊。这种题目对你们来说就是小儿科,既是上补习也是浪费时间。我精力有限,不可能为你们专门开小灶。与其在这里磨洋工,你们还不如自己回去把教科书翻一遍。”
他看着两个知青,恍然大悟,“噢,我明白了,你们是希望脱产复习,怕留在大队被拉着干农活吧。也行,以后你们也过来,我给你们找个空教室,自己看书吧。”
田蓝和陈立恒看着他和煦的笑脸,尴尬地能长城边上抠出金字塔。
他俩支支吾吾:“不不不,不用了,我们大队很支持我们准备高考的。”
唐老师点点头:“那就好!书读百遍,其义自现。你们好好复习书本,保持住学习的劲头,我想起码你们通过预考应该没问题。”
他刚准备再询问两人有没有高中教材,外面就传来吵嚷声。
秀英阴沉着脸大踏步往前走,她婆婆抱着孩子在后面追:“你去上学谁管娃娃?你不要指望我,又不是我生的。你再不管的话,我就丢在地上。”
秀英回过头,面无表情:“丢啊,丢了正好,丢的孩子,我看你们拿什么来威胁我。”
她婆婆急了:“你咋这样说呢?本来你生的你就该管。”
秀英冷笑:“你少来这一套,你们家什么德性,自己心里有数。我警告你们,我要是好不了,你们都别想好。下次再闹,我就不是磨刀了。”
她婆婆吓了一跳,急赤白脸道:“你吓唬谁呀?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们心知肚明。大家各退一步,你好我好大家好。不然一拍两散,谁都别想好。”秀英冷冷地瞪着婆婆,“现在,把孩子抱走,他是你们老何家的种。你们不管也拉倒,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生的。”
大概是她磨刀的模样过于渗人,她婆婆居然没再闹腾,真抱着孩子走了。
只是她一路走一路哭哭啼啼,不停地抱怨自己命苦,当初就不该让她儿子娶资本家的小姐,白坏了三代贫农的名声。
跟秀英交好的女知青忧心重重地上前,小声提醒她:“你别跟他们闹,万一惹毛了他们,你就是考上了,你政审也过不了。你忘了?之前侯志军不也考上了吗?结果他评价太低,最后也没走成。”
秀英一张脸跟木板似的,根本看不出情绪变化。她的声音也木板板的:“是他们惹我,我要忍着,我今天就出不了他家的门。”
知青们默然,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唐老师看了她一眼,只说了一句:“赶紧进来吧,要上课了。”
她从田蓝身边走过时,田蓝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了一声:“加油!”
不管当初这个姑娘是出于什么目的选择嫁到农村,任何人都没资格剥夺她受教育的权利。
秀英身子僵了一瞬,用力吸了下鼻子,才勉强说出话来:“谢谢!你们也加油!”
这瞬间,田蓝都怀疑她会落下眼泪,可这姑娘抬着头,只是红了眼眶。
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多,唐老师清清嗓子,连名都没点,就开始上课。
人家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田蓝和陈立恒自然不好逗留,索性抬脚走人。
两人出学校大门,田蓝还忍不住抱怨:“你说他就不能把话说清楚吗?这唐老师,非得折腾人。”
门卫大爷正用煤炉烤山芋呢,闻声随口念了句:“你们知足吧,要不是唐老师运气不好,哪里轮得到你们上他的课!我告诉你,人家可是正正经经的复旦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大上海来的高材生!”
田蓝和陈立恒都挺惊讶。唐老师年纪不小了呀,显然不是下放知青。按照他的学历,就是支援国家建设,也肯定安排在更重要的岗位上,不至于到公社中学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书。
“嗐,不是说运气不好嘛。”门卫大爷一个人看大门,也挺无聊的,碰上人就愿意叨叨,“你们别看唐老师现在瞧着寒酸的很,人家可是资本家的大少爷。”
外面又来了人,随口接话:“爹,你别瞎说了,啥资本家的少爷?唐老师怪倒霉的。他那个爹哪是爹呀?简直就是生死仇人!”
此话怎讲?那就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
唐老师的父亲还真是资本家,大上海的资本家。不过这位资本家亲爹真没给唐老师带来什么出生红利,相反的,他因为这个爹吃了一辈子的亏。
在他小的时候,他和老娘被资本家爹丢在乡下。读完高小,他去上海求学,终于跟亲爹团聚了。可亲爹又自由恋爱,找了个小老婆。
真爱的小老婆显然又对自己的家庭地位不够自信,又或者纯粹就爱折腾人。明明家里有长随有帮佣,她偏偏要将大少爷当成下人折腾。
敢相信吗?当年还是个中学生的唐老师,不仅要伺候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还得帮后妈倒夜壶。
作践人作践到这份上,也真够奇葩的。
就这样,他爹也不管,就由着他被折腾。
如果做老子的真不把他当儿子,那也就算了,全当他们父子没缘。
结果这老货够缺德,解放后,他跟政府做生意缺斤少两,还卖黑心棉。三.反五.反的时候,他就作为反动资本家被揪了出来。部队做调查的时候,他又护着小老婆和小老婆生的孩子,一口咬定自己只有唐老师一个小孩。
这下惨了。
那会儿因为城市容纳能力有限,正动员人下放呢。人人都想在城里谋生的时候,出身不好的人自然是头个被下放的对象。
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就你的家庭阶级成分,没你挑三拣四的余地。
就这样,好不容易半工半读完成了大学学业的唐老师直接从繁荣的大上海被发配到了荒凉的大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