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天地共罚之罪(1 / 2)
又一发怒雷在天际轰然炸开,江月行如坠深渊, “你说什么?你说他生老病死如同常人,怎会没有来世!?”
江月行几乎以为此刻自己又是在另一个噩梦之中,楚州的声音无波无澜,却仿佛在他脑中掀起滔天巨浪,
“大师,你到底在说什么?他失声道。
惊雷轰鸣,不停劈落,桑念生耳鸣稍减,楚州与江月行的声音隐隐约约,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师兄的声音怎么那么惊讶,可他已经无暇去想,他满心只想再去碰一次那血影,方才那让他耳膜发痛的鬼哭声,是他父母在这世上最后的声音,他们有没有说话,说了些什么,他没有听清,他想再听一次。
“不生不死,不属三界,不入六道。”楚州轻叹一声,
“阿行,原本属于桑念生的魂魄,在未成之前便已消散,现在的他,既不是那早夭的幼儿,又不是那些被取魂炼化的人,他用什么去轮回?”
桑念生往前数步,那血影似有所感,竟然缓缓退后,始终与他隔开距离,他越向前,血影越往后,直到退至竹筏边缘,倏然消失。桑念生茫然地停下,本能地往江月行看去,“师兄?”
他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尽是迷惘无助。
“等你飞升,我就入轮回去,再修几辈子,无论怎样都要去找你,好不好?”
少年的声音又一次在江月行耳边响起,可原来这句话的答案,早就已经有了。
哪怕修得通天彻地的能为,哪怕飞升成仙,千劫万世,只有这一个桑念生,再不会有别的了。
发间琉璃冠发出碎裂的轻响,身上那些璎珞垂带砰然散落,江月行一头长发散乱于肩,楚州垂首合掌,默然不语。
眼前忽地叮叮当当掉下许多碎裂的东西,在竹筏上滚动着,满地皆是五彩光华,桑念生无意识地循声去看,楚州的话像是霹雳雷击一般,让他的精神不堪重负。
一个靠父母至亲的生魂欺瞒天道的死人,连轮回都是遥不可及的奢望,他麻木地想,原来自己是这样的东西啊,怪不得,不生不死,邪性冲天,一点都没错。
那些小小碎片在他眼前滚落,所到之处,血影流出的黑血尽数消失,他漠然地弯腰捡起一颗,那碎片在他手中顿时化为无形,一股暖流从指尖融入周身经脉,让他冰凉的身躯回暖些许,也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些许。
抬起头来,却见江月行长发披散与楚州相对而立,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江月行,一时间不知发生何事,“师兄,你怎么了?这......这是什么?”
江月行听到他说话,匆匆理好自己的情绪,将他搂入怀中低声道,“别问了,宝宝,师兄本就不该带你来......”
桑念生却退后一步,从他手中挣脱出来,低下头去,似乎不愿他触碰自己,
“阿行曾向我学过修愿之法,那时他以为你已不在人世,我便教他修行法门,原想以修行功德,为你求一个大愿,洗去你此生魂魄中不该有的血腥邪气,换你来生平安喜乐。”楚州说道。
桑念生微微一怔,眼眶发红,那碎片带来的温热犹在周身,他又俯身去捡起一粒碎片,哽咽道,“这些.....是师兄为我修的愿?”
楚州向前走来,点头道,“是,阿行曾想以一生功德去为你修愿,只可惜如今,”
长发遮住了江月行的侧脸,桑念生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心绪万千梗于胸中,令他呼吸困难。
如今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何止生死二字,他此生连人都不算,更没有来生,江月行这些年的执着,都如同这满地的碎片,尽成虚妄。
早知道就不该相认,早知道......他忽然想,早在剑阁道那一晚就应该死在镇狱剑下。如果来生尚有期盼,愧疚终究会有释怀的一天,可......
忽然,江月行猛地将他朝自己身后一拉,长剑铛然出鞘,与禅杖相击,灵光轰然爆开,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楚州,“大师,你也要杀他?!”
方才楚州竟是趁着他们两人心神动荡,要以禅杖将桑念生当场击杀!
楚州依然是那副庄严慈悲的表情,立于虚空之中,双手一合,禅杖杵地,整片莲池之水怒啸着升起,沧浪无尽,杀意压顶!
江月行一手持剑横于身前,一手旋起方才所有落地碎片,融为一道金色灵光汇入剑身之中,撑起半弧光圈将自己和桑念生围在其中,与那汹涌巨浪相抗,狂风呼啸,黑发乱舞,他喝道,“大师,你对妖鬼尚且网开一面不问旧业!现在为何要杀他!?”
楚州的声音自虚空之中响起,“他本身就是恶,期满天道颠倒生死,便是天地共罚之罪。”
巨浪猛然拍在那半弧光圈上,旋成一个巨大的金色卍字,穿透光圈向他们头顶压来,威严梵音阵阵,桑念生忽觉肩上千钧之重,压得他几乎要跪倒在地,只能以太息勉强撑住自己,江月行却不受那卍字压顶之重,狂风之中,他以肩膀撑着桑念生道,“他有何罪!那是别人的恶,为何要他来承受因果!”
那卍字越来越大,桑念生握刀的手中溢出鲜血,楚州沉声道,“你说因果,他的因果早已结束,早日解脱才是自在。”
江月行握剑横划,以自身血气去激忽若春剑魄,朝着那卍字狠狠挥去,“错不在他,在害他之人!你不该问罪于他!”清越剑鸣响起,忽若春灵光大盛,那卍字瞬间崩裂。
楚州不置可否,缓缓推掌,天降万千细雨,莲池之中涟漪阵阵,梵音在这雨中回响不断,震耳欲聋,江月行一拂长剑,太极光印腾空而起,盘绕在莲池上空,剑转阴阳,漫天细雨倒转而上,池水渐渐恢复平静,梵音骤降。
楚州合掌,禅杖在他面前缓缓旋转,梵音又起,四周压迫骤然加剧,两人一时相持不下。
“阿行,你曾说他能引动非鬼非妖的不明灵力,现在,你还不知道那是什么吗?”
江月行一语不发,一步不退。
楚州落于竹筏之上,沉声道,“古神相争,胜者以神力化天道,败者不死不灭,肉身被分割封印于大地,神魂则被放逐于三界六道之外,永无归期。”
“他所引的,就是那些败落古神之力!万劫怨愤,已成邪魔!”
“他日如果他被神怨所惑,亦或者那背后杀人炼魂之人用他为祸世间,谁能与神力相抗!”
“你们都要杀我,其实是因为这个吗?”
桑念生轻声道,挣扎着站直身体,刷地一声抽出太息,碧色灵光如烈焰狂涌,虚空破碎之声响起,梵音剑印一瞬消失,周身重压也随之消弭。
江月行收剑而立,却依然将他护在身后。
楚州自竹筏一端走来,三人相对,太息在他手中怒鸣不止,碧色灵光将刀刃淬得阴邪无比,桑念生看着刀上灵光,“这是古神的怨力?”
楚州以禅杖点在他灵台道,“是。停下来吧。”
太息回鞘,桑念生抬头看了看楚州,心想原来如此。
他甚至有些想笑,原来浩然宗要杀他,楚州要杀他,远不止因为他是个不生不死的怪物,他们要的,是断去本不该出现在这世上的神祸。
妖邪恶鬼,无论多少强弱,世间自有无数修仙之人来管,可神的怨愤,不成真仙谁也奈何不得,但飞升飞升,要成真神真仙,就得飞离凡世登临神境,所以,哪怕他只能用那么一点点,这古神的怨力都会是这世间莫大的威胁。
他想说,不就是要杀我吗,刚好我也想死,杀了算了。却又看见江月行护在他身前的模样,一时心乱如麻,“我......”
楚州似乎能知道他心中所想,向前一步道,“若你愿意,我可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