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1 / 2)
太医院已经逐渐熟悉俞静妙的存在。
这女人擅长蛊虫,与他们专精截然不同。然蛊虫与药草某种程度上又能互相辅佐,真真是奇妙。
有了她在,许多之前无法尝试,从来没有设想过的偏门法子居然也能一一派上用场,这如何不叫这群人兴奋?
不过宗元信和俞静妙还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纵然是在今日这般重要的事情上,他俩临到出发前,还吵了一架。
两人真是从性格到脾气都不对胃口。
这一路上他们两人在前,几个太医并着药童在后,只能对视着苦笑,无奈摇头。
宗元信气恼地说道:“莫要仗着你擅长蛊虫,就尽可乱来。别忘了,那位可比你还要操控自如。”
“呵,宗大人,您应该担心的,不该是今日之事吗?”俞静妙淡淡说道,“要是不能成,咱俩都得陪葬。”
宗元信自信说:“这世上除我之外,就再没有人更有把握。”
俞静妙:“然动手的人,是那位小郎君。”
一想到这,宗元信不免郁郁。
这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毕竟这创口是要伤及内里,遇到那要命的都未必能活下来,更别说还有后续的引诱……
这两步结合,本该由宗元信出手更好。
但谁能与景元帝相抗?
一想到前些日子后宫之事,宗元信就不寒而栗。景元帝真是疯到肆无忌惮,才会有这样的做派。
他们能做的,不外乎听从命令。
“纵然再难,能做的业已做了,这结果如何,就交给老天爷罢。”
待到乾明宫,宗元信和俞静妙入内时,浑身都被搜查过,就连携带的药箱也被一一翻开过。现在的侍卫统领已经换了人,不再是之前的韦海东。
……瞧着,乾明宫的守备,比以往更森严了些。
景元帝赶在这事之前,废除宫妃,难道就不害怕,如果他在这件事上出了差错,那……
惊蛰又该如何?
有些时候,这疯子皇帝的想法,真是弄不明白。
宗元信想到这里时,已经被引着入内。
此刻,惊蛰还在作文章。
他今日的衣裳甚是素净利索,神情亦是平静,看到他们,还笑了笑。
“他在聚贤殿尚未回来,你们可得等一等。”
宫人送来茶水糕点,宗元信不客气地坐下,目光在殿内扫了一圈,到底是有些坐不住,又溜达到了惊蛰边上。
“臣给小郎君诊断一下?”
惊蛰没忍住笑了,停下毛笔,将手递了过去。
宗元信乐呵呵地扣住,片刻后颔首:“如今郎君的身体,已经全然大好,今后只要小心养着些,就不会再出现之前的情形。”
惊蛰随口道:“之前什么情形?”
宗元信:“□□……”
“等等,”惊蛰刚听到两
个字,立刻打断宗元信的话,“无需再言。”
他几乎难以压下那种羞耻的感觉……
啊啊啊宗元信这也太过口无遮拦了!
宗元信捋着胡子,不以为然:“小郎君害臊什么,当初陛下可是一一问过,上心得很。”
“……他问过?”惊蛰一听这话,如遭雷劈,整个人晕乎乎的,“他问这个作什么?”
宗元信:“自然是关心郎君的身体。”
惊蛰:“你难道,之前所有的医案,都会说给他知?”
“那倒没有。”宗元信笑着说道,还没等惊蛰放松,又补上一句,“每每陛下都会派人来取,没必要臣去送。”
惊蛰呻|吟了声,将脸埋在掌心里。
“他又不是医者,看那些有什么用?”
宗元信:“纵不是医者,也会想看看病情,知晓知晓情况,此乃人之常情。”
俞静妙听得眼角有点扭曲,这是哪种人之常情?
医案原本就是每个人较为隐秘的事情,景元帝这追根究底,每一处都要知道个分明的偏执,哪里算得上正常了?
惊蛰瞪了宗元信一眼,嘀咕着“这哪里正常”又慢慢坐了起来。
“你的胳膊,好了吗?”
宗元信比划了下:“动起来还是有点疼,不过没什么后遗症。”他根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甚至还给惊蛰讲起自己少年时在外面闯荡江湖的事。
话到后来,他还得罪了好几个帮派,被日夜追杀,最后还得是逃到了京城,才得了一线生机。
惊蛰:“那你为何被追杀?”
宗元信爽朗地笑起来。
“臣想知道,他们豢养的那头老海龟,是否真的有传闻中解百毒的功效,就半夜爬进去投毒。谁知道,那老海龟居然死了。”
惊蛰:“……”
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吐槽哪一个?
恶人自有恶人磨,听起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在等待的时候,惊蛰又勤勤恳恳做了半篇文章,就到赫连容来的时候,他险些没有发觉。还得是那股淡淡的兰香,这才引起惊蛰的注意。
惊蛰抬起头,看向边上的男人:“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赫连容:“还差一句收尾。”
惊蛰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文章:“嗯,的确是。”
“那就且先写完。”
景元帝在两日前,就称要离宫别居,除却紧要国事外,都只需将奏章送出。
今日处理完首尾,至少明面上,景元帝已然出宫去。浩浩荡荡的车驾,随行的兵马,几乎引来全城的瞩目。
谁都不会知道,本该在宫外的皇帝,此刻还在皇庭。
乾明宫内,已有一间屋舍专门改建,就是为了今日准备。
汤药,热水,针刀,小刀,纱布,金疮药……这些必备的物品,都已经在床边的架子摆放妥当。
只要惊蛰伸手,就能碰到。
空荡荡的屋舍内,就只余下惊蛰与赫连容两人。
如今赫连容已经除去外衣,只着一身素白里衣,手中捏着那温热的药碗,抬头一瞥惊蛰的那一瞬,黑眸幽深如渊。
“为何这么看我?”
“若是一觉不醒,那在闭眼前,总得再看看你。”
惊蛰踢了踢赫连容的小腿,冲着他摇了摇头。
哪怕只是玩笑话,他也不愿听。
惊蛰坐在床边,已经净过手。
在动手前,惊蛰曾与系统争辩过数次,系统都无能为力。
它的能力,并无法直接加诸在景元帝身上。最终,惊蛰选择次之的选择,让系统清|理了周遭的环境,以及惊蛰自身。
这就是系统说的,消毒?
虽然惊蛰不知道消除的是什么,但系统既然提点过,他自然要记得。
然后……
赫连容将吃完的药碗放在边上,咔哒一声,如同某种古怪的征兆,惊得惊蛰的手指微颤。
——等药效发作,应当需要一刻钟的时间。
宗元信说过的话,都在惊蛰的耳边一一重现。
赫连容抓着惊蛰的手指,原本应当温暖的手指,触之却有些冰凉。
赫连容清楚,最好的选择是什么。
如果真想确保除毒这件事情万无一失,那定然是要让宗元信来动手。让惊蛰来做,终归有可能发生意外。
然而这件事如果不是惊蛰来做,许多事情就失去了意义。
这就像是,把惊蛰逼到了悬崖边上。
赫连容抚摸着那双已经冰凉了的手指,眉间却不带半点情绪:“倘若不顺利,惊蛰,也无需惊慌。”
不论成功与否,他早就做足了准备。
或是生,或是死,都不会叫惊蛰孤独的。
他之偏执,从未改过。
“怎么,待到这个时候你才觉得,有些为难与我?”
惊蛰挑眉,神色依旧是平静的。
若不是触及他那双冰凉的手,怕是无法知道惊蛰这真实的情绪。
“此事从一开始就是为难。”赫连容笑了笑,只不过那笑意看起来有几分疯狂,“但是我很高兴。”
这个人的脸上有一种病态的认真,根本没有觉察出来自己说的话到底有多么疯癫。
今时今日他所要经受的遭遇,虽不能算是九死一生,但也绝不简单。
倘若在一切结束之后,活下命来,他觉得高兴愉悦,那还在情理之中,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为什么会觉得兴奋?
赫连容抓着惊蛰的手,慢慢地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隔着一层素白单薄的衣裳,惊蛰摸到了一点点凸起,就像是一个有点平整的伤疤。
一碰到这个位置,惊蛰立刻就明白过来,这是赫连容抓着他的手……
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伤疤。
哪怕他们两人亲密无间,但惊蛰其实很少看到赫连容的裸|体。在这
件事上,他总是比男人表现得要羞怯内敛一些,有时候纵然是万不得已坦诚相露,也很少仔细打量彼此的身体。所以,他也没见过几次那道伤口。
男人那紧绷的力道,让惊蛰敏锐地意识到了某些怪异。
“……你,在为了这道伤疤而兴奋?”
他有些艰难地挤出这句话。
……到底有哪里值得欢愉的?
他还记得当时的感觉……那种恶心作呕,令人憎恶的粘腻血液,就那么黏在他的手心里,温热的触感却让他整个人都几乎被寒意冻结。
他不喜手染鲜血的感觉。
尤其那血,是来自赫连容。
惊蛰没能明白……
赫连容喜欢他留下来的所有痕迹,不论是痛苦的,还是快乐的,尤其钟爱那些印记残留下来的模样。
如果没有他的允许,以宗元信的本事,又怎可能留下那么明显的伤痕?
……疯子。
在意识到赫连容竟然在为了这种事情愉悦的时候,惊蛰不免有些呼吸困难。他下意识动了动他的手,只不过还没有收回来,却反被男人用力的扣住。
赫连容低头打量着惊蛰的手。
这双手并不那么纤细,关节处,总是有着薄薄的一层茧。根骨分明,指甲总是剪得非常整齐。
他总喜欢抓着这双手,尤其是十指相扣的时候,仿佛将他整个人都禁锢在了怀里,不得离开。
两只牵起来的手,就如同一道锁链。
赫连容漫不经心地勾着惊蛰的指尖,挠得有些痒痒。指尖摸索着指尖,然后轻轻压下去,将指腹摁出一个凹陷,再缓缓松开,抹平。
那重复着一次又一次下压覆盖的动作,莫名有着一种暧|昧的感觉。
“……别弄了。”
惊蛰不太自在地抖了抖手,只不过没能成功。
男人低头亲吻了一下指尖,声音带着几分怪异的狂热,“待会儿L这双手就要将我开膛破肚,难道我不应该多善待它,讨得几分欢心?”
惊蛰蹙眉,瞪了他一眼。
赫连容笑了笑,冰凉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惊蛰,“……一切随性便是。”他的声音里,总算有了些含糊不清,应该是药效逐渐起了作用,也让他有些昏昏欲睡。就连用力抓着他手指的那双大手也渐渐失去了力气,整个人如同放松下来一样。
惊蛰松了口气,连忙起身。
他扶着赫连容躺了下来。
“惊蛰,”赫连容道,“我想吻你。”
那冰凉的声音带着莫名滚烫的热意,让惊蛰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去。
他亲了亲赫连容。
等惊蛰再抬起头的时候,男人已经闭上眼睛沉沉睡去,药效发挥作用之后,他入睡得非常之快。
惊蛰看着他沉眠的睡颜,犹豫了会,伸出手碰了碰他的鼻端。
……他也真是傻了。
赫连容只是被药性弄得昏睡过去,又不是真
的出事。
睡着之后的赫连容更像是一座雕像,那面无表情的脸庞,衬着苍白的颜色,入手那冰凉的感觉,更有一种强烈的非人感。
惊蛰重新在床边坐了下来,把需要用到的东西都挑出来放在手边。这才俯身去解开男人的系带,露出了他光滑的小|腹。
他的目光不由得在那道伤口上停留了好一会儿L,才猛回过神来,强迫自己把全部的精力,都留在自己的右手上。
他手中正握着那把冰凉的针刀。
宗大人是怎么说来着……脐下三寸……
惊蛰吐了口气。
他对准了那片皮肤。
…
屋内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屋外的人却是翘首以待,不知道已经走了几个来回,当然,大多数人仍然带着一张肃穆的脸庞。
这其中反应最为强烈的,居然不是宗元信,反而是俞静妙。
她的模样看起来,多少有些坐立不安。
宗元信忍不住嘲笑:“先前你还说我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而今你这副焦躁不安的态度,又是为了什么?”
俞静妙冷冷看了他一眼。
她的反应之所以会这么大,只不过是因为她身体内的本命蛊有些躁动不安,这种感觉非常奇怪,从靠近乾明宫的时候就越发强烈,到了现在已经几乎是完全活跃了过来。
他们本来就是一体,本命蛊越是活跃,就越会影响到俞静妙自己。
寻常时候,本命蛊的反应是不会这么大的,它们既然寄宿在人体之内,与人体共生,就不会有太多作乱,扰得人心不安。
倘若这并非是俞静妙自己的问题,那只能是因为惊蛰。
哪怕他自己没有意识到,但他那紧绷的情绪,已经间接影响到这些容易受他控制的蛊虫。
就算是只听命于俞静妙的本命蛊也是如此。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应当是好事,因为这说明惊蛰对蛊虫的控制力甚为强悍,如果他愿意,说不定真的能镇压赫连容体内的蛊虫。
但这也有意外。
“如果蛊虫这么活跃,那灌下去的汤药说不定无法将其迷惑。”俞静妙冷声说道,“如若无法让蛊虫安静下来,那开刀的时候该如何准确判断?”
“屋内已有足够的香料,送服下去的汤药也已经依照你们的古法而制,”宗元信皱眉,“你当初不是说万无一失?”
俞静妙:“但凡屋内那一位想要,他都能够轻易沟通所有蛊虫的情绪,你也不是没有见识过。”
只是在这之前,她从没有感受过这种连自己的本命蛊都被调动的怪异感……就像是之前的惊蛰一直在本能压抑着这种能力,直到情绪都聚焦在景元帝身上的时候,才不由自主地倾泻出来。
俞静妙光是要镇压自己体内的本命蛊,就已经花了不少力气。
宗元信叹了口气:“总是会有意外发生,那你还是进去吧。”有俞静妙这个老手在,事态总不会太过狼狈。
俞静妙捏了捏眉心,没动。
宗元信挑眉:“你在做什么?”
俞静妙咬牙:“我也想动。”
她只是……动不了。
不必宗元信吩咐,她已然想要这么做,只是就在她身体想踏进屋舍的时候,莫名其妙感觉到了一股僵持的感觉……
平生头一回,她有一种自己的身体无法控制的错觉。
俞静妙面色微白:“……虫奴?”
她自然不可能成为谁的虫奴,但是这种身体无法控制的感觉……却又仿佛像是被人控制住……
在年幼的时候,祖母曾经为了让她体会那种感觉,而命蛊虫操控她的躯壳,仅仅只有过那一次的体验,就已经足以让她痛下决心,这辈子都不能为人所控。
她算不上什么好人,曾经拥有过的虫奴,也的确有几个可怜虫,这样的事情到底太过伤天害理,事到如今,她几乎家破人亡,如今只留下一二个亲人能够活命,确实是因果报应。
……但是太后而今的下场比死还要可怕,到底也算是报了仇。
她也曾想过自己最后的结局会是什么,有可能是死亡,也有可能是继续被当作工具利用。却没想到如今的日子虽有些吵闹,但也还算平和……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还会体会到曾经的噩梦。
“俞静妙?俞静妙!”
接连叫了几声,宗元信总算感觉到了不对劲,几步走到她的跟前,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手指搭在她脉搏上,似乎是在诊脉。
俞静妙勉强动了动舌头:“……没用的,这是……震慑……他不许我进去。”
“什么?”
宗元信抬起头,那双眼睛亮得有些可怕,他这样的人,任何异常之处都会引起他的兴奋。
“屋内的那位……并不想要任何人打扰他,虽然这是一种无意识的想法,但是他并没有留意到……他本来就已经是众多蛊虫的主人,当这么认定,那么所有的蛊虫都会遵从他的命令……”
“但是你的本命蛊已经有了你这个主人。”宗元信打断她的话,“为什么还能操控你?”
俞静妙艰难翻了个白眼:“……我要是知道……我就不在……这了。”
宗元信开始来回踱步,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仿佛要挠成鸟窝:“……不对,奇怪……这蛊虫与蛊虫之间到底是怎么运作的……你们相隔这么远又没有说上话,到底是靠什么传递信息……”
俞静妙呵呵了声,意识到自己根本动弹不了之后她选择放弃,不再与那种压迫挣扎。
“如果你要看,就自己进去,现如今包括我在内,但凡与这些东西沾染有关的人,都不可能进屋。”
俞静妙的告诫,引来了宗元信的纳闷。
“我进屋作什么?”
“你不是担心陛下的情况?”
“的确如此,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要进去看。”宗元信摊手,“你的身体内好歹有只蛊虫,身手也还算不错,这进屋,要是
真出什么意外,也能够自保,但我进去呢?难道要让我挥舞着一把刀和陛下作对吗?”
从景元帝断然否决他们靠近那一刻开始,宗元信就再明白不过,这皇帝陛下的戒心比谁都要深重。
要是真的由他来动手,那说不定赔进去的就是他自己的命。
现在整座乾明宫除了侍卫之外,其余伺候的宫人都已经撤退出去,宫内所有的消息已被封锁,不叫外人得知。
这一来是为了封锁消息,二来也是为了不徒生杀戮。免得真出什么意外,要封的口就实在太多了。
他们两人在商量的时候,宁宏儒就站在不远处。
既然要做出皇帝不在皇庭的假象,那宁宏儒与石丽君中,必定有一个人要跟着景元帝外出,他们两个人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景元帝左右,有他们其中一人在,才能够更好的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