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6 章 终焉4(1 / 2)
玉京门一地狼藉,弟子半数伤残,半数秽鬼狰狞惨叫,还有一个个非玉京门的修士持着法器,与那高空中的无支秽江雪禾为敌。
杭古秋到来——
缇婴握着剑的手微微发抖,朝身后看去。
玉京门的天穹早已被秽息浸染得一片污秽,讽刺的是,当杭古秋出现时,灰扑扑的阴云笼罩的天幕,云翳散开,射出一缕阳光。
日光照在缓缓登山的神仙一般的青年身上。
杭古秋一身靛蓝文士袍,宽袍长带,风中拂动。他润秀儒雅,慈眉善目,端的是风采翩翩。
跟随他的那些观天山的弟子、前来除秽的修士,也一样的光彩照人。
只有他们面目全非,只有他们狼狈不堪——
缇婴看到沈行川雪白袍袖上溅的血,看到沈玉舒因法力不济而微苍白的面容,她还看到持月剑本已劈下,却被杭古秋隔空阻拦。杭古秋法术远比他平时表现得厉害,他出手之间,持月剑便摇摇欲晃,跌撞着变回人形,愤然站到了沈行川身后。
缇婴低头看到自己脚边的两个尸体,花明阶,南鸿。
她看到自己鞋尖上的血。
一道光落下。
她余光看到江雪禾缓缓落于她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
缇婴唇角露出几分尖锐的讽笑。
她挑衅地、仇恨地看着杭古秋。
沈行川先开了口,淡漠:“老友,好久不见啊……或许,我该称呼你为,‘青木君’?身为玉京门大盛的师祖,却要隐姓埋名,在漫长岁月中改修儒道,实在可叹。”
他冷冰冰,话中没温度,正是这位沈掌教一贯的风格。
听闻他的话,在场诸人反应不一——有人早已知道杭古秋是千年前的青木君;有人即使不知,却已隐约猜到;最迟钝的人,自然是现在才知道,正如此时微微瞠目的月奴。
杭古秋的目光,本落在缇婴身上。他朝缇婴望了片刻,目光余光落在缇婴身后的江雪禾身上。他眼神捉摸不定,待沈行川开口,他才看向沈行川。
杭古秋保持着自己一贯好说话的风格,温温笑:“沈掌教又何必自不量力?你一介无支秽改头换面,装作常人,摇身一变做了玉京门的掌教……沈掌教的本事,也让我感叹啊。”
沈行川淡淡道:“你自然该叹。你分出一缕神识,千年来蛰伏于玉京门的宗祠中,缠上每一任玉京门的掌教,控制他们,让他们为你所用,你吸取他们的一切……多么好的筹划,却遇上我这种怪物。
“你被我折一分化身,败而逃离玉京门。本以为你消停些,没想到你还有今日这种大手笔。”
“今日这种大手笔……”杭古秋喃喃,渐渐的,他唇角温润的笑,变得几分幽晦,眼睛重新落到了缇婴身上,悠缓道,“今日这种大手笔,难道怪我吗?”
缇婴冷冷看着他。
她既知道他是青木君,便自然明白他在说什么。
她脱口而
出:“难道怪我?!你杀我同门,害我友人,千年前的恩怨一径折腾到今日,我早已忘掉你,你却对我和师兄穷追不舍……难道怪我?”
杭古秋:若非仙人的敕令,仙路何至于闭塞到今日?如果不是仙路不开,以我的本事,早已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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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身后修士:“你问他们,我可曾逼迫他们?他们也是受苦者,他们也想开仙路啊。”
杭古秋微微一笑:“而今,你们和无支秽,和秽鬼站在一起。除秽就是开仙路,天下正义人士,谁不敢站出?”
缇婴的目光,落到那些修士上。
她目光冰如霜剑,她将这些人的脸一一记在心中。她且在他们脸上,看到许多昔日害死江雪禾的人。
许是她的目光过于明亮,有人躲开了她的眼神。
缇婴:“真恶心。”
修士们色变。
有人忍耐。
有人狂怒:“你说什么?!”
缇婴:“我说你们好恶心,为了开仙路,愿意跟随杭古秋这种人。”
“我这种人?”杭古秋笑,“我是哪种人?”
缇婴嘲弄:“你是那种丑八怪——躲在别人身后算这个算那个,让别人自相残杀,让别人生嗔生怨。你喂养秽息,喂养魔,你跟丑八怪一样……可你偏偏双手不沾鲜血,看起来好干净。
“你这样的人,修一千年、一万年,都别想成仙。只要这天道还存在,只要我师兄还在,你就别做梦了!”
杭古秋用阴郁而怪异的眼神盯着她。
他起初被这个少女的尖锐刺痛,恼怒她伶牙俐齿,踩着他的痛点戳。但当他听到缇婴说“只要我师兄还在”时,他忍不住笑了。
他盯着缇婴笑个不住,笑得缇婴发慌。
可缇婴又何其倔强——绝不主动问他笑什么。
这种坏人,自然要主动为她解惑——
杭古秋笑盈盈地、慈爱地、怜悯地看着她:“缇师侄啊……可怜的小婴啊,你莫非以为,你师兄还在吗?”
缇婴怔一下。
她虽然知道杭古秋必然在分她心,乱她意。但他语出,她到底年少,克制不住地就用余光去瞥身后长立的江雪禾——
他目光温润安然,平心静气。在她看过去时,他还对她笑了一笑,以示安抚。
缇婴却有些心慌。
而杭古秋乐于解答她的心慌:“时至今日,你还在自己骗自己吗?江雪禾早就死了,在去年年末那个你拼命救他却救不到的夜晚,他死得彻彻底底!
“你想复活他?你的大梦术根本没有修成吧?你拿什么复活真正的他?”
杭古秋儒雅非常,恶意满满:“而且,你不知道他真实的身份是什么吗?你怎么复活真实的他?那是你我这样的蝼蚁可以肖想的力量吗?那是他吗?”
缇婴怒道:“你胡说!”
她道:“师兄就站在我身边!师兄跟我一起,师兄一路保护我……如果他不是他,如果他是
你以为的那种东西,他怎么可能保护我?”
杭古秋轻蔑地看着她。
他看少女身后的少年,目光中带着敬畏,也带着恐惧。杭古秋喃喃道:“这正是天道的无情啊……
“小婴啊,你以为我筹谋多年是为了什么?千年前,我的飞升被你打断,这全是因为他偏私你!我不服气,可我不是你们对手,不是他对手,我只好躲……后来我被救下,我才知道,这件事多么荒唐——天道有私!”
他的眼神由温润变得森寒,阴鸷。
而在场诸人,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却懵然地,跟着他的话,一同看向那安静站立的江雪禾。
那少年如此淡然,如此优雅。他掀起眼皮静静听杭古秋说话,眼波清光涟涟……他分明是江雪禾的模样,江雪禾的脾性,为何杭古秋却说他不是?
杭古秋敬畏地看着那少年:“这真是太荒唐了。天道怎能有私?天道若是有了私情,那我们算什么?人间小吏有了私情尚且会假公济私,何况天道!我决不允许天道有私!
“若他一直存在,我是不是永远赢不了你,永远成不了仙……幸好,天命没有抛弃我。这些年来,整整千年,你以为我算的是什么?
“我要让你们堕落啊——
“我要江雪禾回归无情,丢弃‘江雪禾’这个名字,变成高高在上的他!那样的他,对所有人才是公平的。”
缇婴:“你做梦!”
杭古秋冷笑:“你这样的小姑娘,才是被他骗了吧?他生生世世都要为恶,都要体会苦痛、鲜血、杀戮、堕落,体会人间诸苦,体会被叛、被弃、被恨。只要按照我们的计划,他总有一日会对这样的世间失望,他会在痛苦中渐渐麻痹,抛弃这些,他会变成他应该的模样!
“可是这一世有了变化。这一世你们竟然相遇了。这也许是他给自己安排的后路吧?没关系,他有后路,我也有后手。
“他不是偏私你吗?那就让他不要偏私啊——他死在封仙阵中,为你耗尽最后一滴血。他若想‘复活’,他不想害你的话,便只会选择无支秽的路子。我太了解他了——他绝不会忍受自己被碾压,绝不会在付出一切后只愿意做个秽鬼。
“所以他一定会用东西来交换力量——血流干了,骨肉没了,灵根也还给你了,他还能剩下什么呢?是记忆啊,是对你的私心啊。
“冷漠强大如江雪禾,自信自负如江雪禾,他一定会选择用记忆来交换。可他那时未必知道,他区别于其他无情天道的,正是对你的私心,一旦他抛弃这记忆……他就在与其他天道相融啊。
“小缇婴,你看看你身后的江雪禾——你有没有觉得他冷漠呢,有没有觉得他生疏呢?因为他变了啊,他不知不觉在变了啊。
“你失去了你师兄——那一夜,你永远失去了他!他再不会回来了!”
杭古秋的笑,变得尖锐、充满报复欲:“是你弄丢了他,是你不要他。他再不存在了,再不会保护你了!而今,我拿捏你,易如反掌!”
缇婴立在原地。
她一动不动。
站在沈行川身畔的沈玉舒蹙眉,心中对这杭古秋厌恶无比。她悄悄地看缇婴——缇婴站得僵硬笔直,可她眼中一点点噙了泪。
沈玉舒想开口,被沈行川伸手一拦。沈行川看着一切的发生,寻找着合适时机。他一贯冷漠,只要他还站在这里,沈玉舒便放下一些心。
就是月奴,都担忧地看着缇婴。
月奴想帮缇婴,可月奴打不过杭古秋。
缇婴分明是一个十足娇气的孩子。
可她对敌人从不屈服,哪怕杭古秋如此摧毁她,她也不肯给杭古秋掉一滴眼泪。
可她又十分害怕,她相信了杭古秋的话——她根本不敢回头看江雪禾一眼,她生怕自己看一眼就会崩溃,看一眼就会痛哭。
从记忆碎片出来后,她确实对江雪禾有疑。
但是江雪禾又说“终有一日,我们会重逢”,正是这句话,打消了她的防备。
他怎会不是真正的师兄呢?
他给她擦眼泪,他抱她的呀。今日他们从秽鬼林出来,她听到二师兄的留言痛不欲生,也是他安慰的她。刚才她与南鸿二人打斗时,也是他在天边对付那些坏家伙啊……
缇婴从方方面面去寻找江雪禾存在的痕迹。
可她这样寻找,不正是因为她本身觉得他已经不在了吗?
她根本不回头。
缇婴盯着杭古秋,慢慢捏诀:“没关系,师兄不在了,我杀了你,想办法复活真正的他。”
杭古秋嗤笑:“杀我?”
他冷然:“你拿什么杀我?”
说话间,他声音由温静,变得漠寒,变得高邈,声震整片仙山——“缇婴,千年漫长,我已修成半仙,刚修出元神的你,拿什么与我为敌?我杀你如蝼蚁啊。”
缇婴仰头看他,死不服输:“那你真是一个废物——修炼整整一千年,成不了仙,只盯着我这个刚修出元神的人。你贱不贱啊?”
杭古秋脸皮微抽。
他半晌笑:“你就嘴硬吧。别说我不给你机会,缇婴,你我千年一战,还没有分出输赢呢。”
他半仙的威力压来,在场众人皆生战栗。
缇婴抵抗着来自神魂的压制,口上倔道:“不错!”
杭古秋:“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教你吧——缇婴,魔气已经被鬼姑成功种在你体内了吧?你与那些控制不住魔气的寻常人不同,你身上有敕令呢——秽由你生,秽由你灭,你会是世间最后一个魔。
“那你变回魔如何?就像千年前天阙门那一战……”
杭古秋目中生恍,喃喃自语:“你引魔气入体,接受魔气,变回魔女,你瞬间就能拥有无上的力量,就可以与我打斗了。你我在没有天道的偏私下,公平地比一次——
“到底谁赢谁输!”
缇婴心中一动。
她听到身后江雪禾温和的声音:“小婴
,不要被魔气控制。”
缇婴心口一颤。
她判断不出来他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可他说这句话如此平静,与师兄的温柔有力又不同……她心酸之下,当做没听到他的话。
杭古秋古怪地看眼江雪禾。
江雪禾仍是澹泊缥缈,与他见识的那几位无情天道一样无欲。
缇婴看杭古秋:“原来你折腾一千年,求而不得的,是我呀。”
杭古秋脸皮一抽。
他咬牙:“我求的是天道不偏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