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聘猫小事5 “应当选一良辰吉日,递上……(1 / 2)
缇婴跪坐在软褥上, 呼吸起伏不定,腮上一片白、一片红,糜乱万分。
发丝与胭脂全乱了, 手腕被人扣着, 她眼神空空地望着夜杀的眼睛, 听他说——
“你不知道你在撩拨我吗?你是不知, 还是装作不知呢?”
她不知道么?
她看着夜杀的眼睛。
她透过这双眼睛, 望着江雪禾。某一瞬,她真觉得师兄就在她面前, 垂着眼, 浓睫卷长,斯文澹泊, 一言不发。
她心脏狂跳。
在此一刻, 她清晰无比地面对自己的内心,审视自己的内心:她喜欢师兄。
远多于妹妹对哥哥的喜欢。
她对师兄的情感,绝不同于对二师兄的情感。
她喜欢江雪禾。
她惧怕人与人的情感交深,不愿再对任何人付出情感。
她被前师父抱着, 离开那个村落的时候, 幼时的缇婴趴在前师父肩头, 昏昏沉沉地看身后的一段血路。这条路很长,没有尽头,前师父问她愿不愿意修行。
修行就要修大道。
她记得林青阳对她的叮嘱:“小婴, 你情绪极端, 恨与爱都强烈无比,正是修行大忌。想走这条路,便不能总被情绪牵引……你要学习接受一些已经发生的事。”
幼时的缇婴天真询问:“我接受不了怎么办?”
林青阳为她极端的情绪揪掉很多白头发,最后无奈地说:“……那就试着忘记吧。不多想, 便不会多在意了。”
缇婴不知林青阳在伤怀什么,但她确实听林青阳的话。
她努力修行,练习法术,前师父本事不够,她就找更好的师父,想学习更厉害的道法。在所有的事情中,她心头始终罩着一团迷雾,她不愿回头去看。
当某一日,有人道破迷障,她心中迷雾散开一些,她向着路尽头看去——
她看到的是江雪禾。
她喜欢江雪禾。
她正是喜欢他,才总和他一起玩,才愿意被他哄,才主动下山想找他。
她喜欢江雪禾。
她正是喜欢他,格外喜欢他,才会心口总是莫名地惶恐、莫名地紧张,才会对他生出贪欲,总想和他亲昵。
她正是喜欢他,才会既自私地不肯接受他“永远在一起”的提议,又生怕他因此而不再理会她,所以她装傻装痴,一个劲儿地逗弄他;明明不肯应他,还要他抱要他哄,要他眼里心里只有她一人……
所有的热爱与厌恶,逃避与惶然,如同万千碎片,在一团迷雾中飞散、拼凑,最终拼出了“江雪禾”三个字。
而这,正是夜杀所说的“撩拨”。
正是“喜欢”。
夜杀跪在那处,看着缇婴脸色一点点白下去,眼神空空荡荡。
她心间因喜欢而泛酸,鼻尖通红,眼中噙了一汪清水,抬头颤颤巍巍地看他。
波光流动,我见犹怜。
夜杀的铁石心瞬间软下,他俯下肩,又尝试着来瓦解她的天真:“好啦,别想了,我……”
他凑近她。
他只是试图哄她,并没有趁此唐突的心思。但是过近的距离,刹那间让缇婴惊恐。
缇婴抬手便推开他,往后缩。
气氛降到冰点。
这一次,夜杀心火是真的烧起来了。
他抬头正要问她到底什么意思,就见缇婴露出惶惑的神色,摇身一变,化身成了一只小白猫。
夜杀脸色煞变,意识到不妙:两个时辰还没到,她根本不会变回小猫,除非她是自己施法,自己主动的。
夜杀脸色微僵,倾身便要扑她:“小婴……!”
那只小猫伶俐无比地躲过他的手,踩着床架往幔帐上抓去。它身手灵活,夜杀捕捉不及,它轻快地跳到了窗台上,回头看了夜杀一眼。
少年脸色青青白白。
他僵硬非常:“你做什么?!”
他语气严厉:“你想想后果!这里只有我会帮你!”
缇婴心想,她也不做什么。
她只是大脑一片乱,不知如何面对自己的自私,不知如何面对师兄。
她到底是被江雪禾宠坏了——任性自我,解决不了的事便要逃避。
小猫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在夜杀身边,像他说的那样,继续“撩拨”他了。
它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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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杀试图追捕它。
他急匆匆推开房门,衣衫不整,跳上矮墙。他在黑魆魆的夜中奔行了很长一段,四面八方都是漆黑,他才意识到他根本追不上缇婴。
他教她怎么熟练地用猫身攀墙爬树。
他还知道她会法术。
先前不在意的事,此夜统统成为阻拦他的迷障。
夜杀立在墙上,心中空茫,当真生了后悔之心。
……早知如此,他就不点破了。
长长久久地骗她留在他身边,总是好过点明一切,让她恼羞成怒,不知所措。
他到底年少。
他高估了自己,如今不知该怎么办,才能找回缇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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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数日,谁都看得出夜小将军心情不佳,情绪低落。
据说,他把家里的猫弄丢了。于是,众人总是看到,办完公务的夜小将军,在大街小巷间巡逻,试图找回他那只猫。
他在自家府邸的长巷一路上摆满了食物,冷盘热茶不忌,荤素搭配得当,各类零嘴儿小摊位,热热闹闹。
他想用这种方式勾得小猫回来,但是猫咪恐怕确实是世间最没有良心的小动物——她一去不回,任他夜夜等待,她也没有回来看过一眼。
夜父夜母知道他的低落,都来安慰他。
城主都过问他到底丢了一只什么猫,是否需要全城追捕。
夜杀自然不敢让其他人帮着一起找:他们若看出那是一只猫妖,小猫就再也没可能回到他身边了。
夜杀只好敷衍搪塞。
如此,只让这些关心他的人,更为在乎。
众人琢磨着,给夜小将军找点正事——比如,再聊聊他和柳姑娘的亲事。
除了夜杀本人,夜家父母、城主一家,都极为赞成这桩好事。
柳轻眉甚至忍着娇羞,亲自登门,想和夜杀谈一谈,聊一聊他二人之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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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婴其实一直关注着夜家。
她只是不愿意再和夜杀玩什么、说什么了。
她如今都不知该如何面对师兄,更何况一个幻境中的夜杀?
她到底是一个修士,想躲一群人很难,想躲一个夜杀,却容易。不过她看到柳轻眉从轿中走出,进了夜家大门,心中仍浮起很多不舒适。
发现自己对师兄的喜爱后,缇婴便知道自己为何很怕柳姑娘了——
柳轻眉比她美比她懂事比她温柔比她高挑。
师兄若是喜欢柳轻眉,那怎么办?
于是,柳轻眉前脚进入夜家,缇婴便用小猫的身子,蹑手蹑脚、熟门熟路地进入夜家,想偷听柳轻眉和夜杀要聊些什么。
它趴在瓦砾间,用树叶挡住自己幼小的身体,耳尖竖直,听到下方少女与少年春风细雨一样的对话——
柳轻眉:“昔日你与我也算得上两小无猜,谁知今日,你我对坐,竟相顾无言。”
夜杀冷淡:“抱歉。”
柳轻眉:“纵是为了应对‘秽鬼潮’,你也拒绝?”
夜杀:“你们找旁人吧。”
柳轻眉语气微急促:“爹爹说,其他人都没有你那样的体质……”
夜杀轻笑一声。
他似开玩笑一般说:“需要什么体质?生辰诞日相同,应该不难吧?这个若是找得到,其他的,要我剖心挖骨,也无妨啊。”
柳轻眉怔住,然后伤心,声音落寞:“……这不是你一人的事。”
屋檐瓦砾上的缇婴,听得腻烦。
她最烦被人逼着做什么事,何况柳轻眉还是逼夜杀哥哥做她夫君……夜杀哥哥又不喜欢她。
缇婴从瓦砾间爬起,正想离开,听到下方门外传来声音,是仆从的。
那仆从说,夜父夜母还有城主,有话与夜杀说,让夜杀先过去。
缇婴一听便知道他们又要说服夜杀,她看到下方少年修长的身影从屋中步出,连忙矮下身,生怕被夜杀看到。
夜杀似乎有些感觉。
他抬头朝高处望了望。
晴空朗朗,好风青云,叶落簌簌。
正是一个好天气。
他没有找到那只小猫。
他心头空落,呆了片刻,仆从尝试着催了一句,他才自嘲一笑,跟着仆从离开了。
他走后,缇婴趴在屋顶,琢磨着他们逼迫师兄的原因。
莫非在现实中,十年前,叶呈并不是柳轻眉的未婚夫,柳轻眉是要叶呈成为她未婚夫,帮她开启人祭,解救“秽鬼潮”?
古战场的鬼魂,整整十年都不渡,是柳轻眉不肯让那些冤魂解脱?怕那些冤魂杀她?
难怪……柳家总是惹上一些妖鬼,师兄总要捉妖,师兄还说他身上的黥人咒出了些问题……
说不定正是黥人咒所缚的冤孽之力,全在柳家。除非师兄解除那些冤孽,才能解开一部分咒。
可惜柳轻眉千算万算,算不到这个幻境,暴露了她的罪孽。
咦,这么一说,这个幻境难道不是要害她师兄,而是要还原一些真相?
缇婴心中对柳轻眉有了警惕,便用最大恶意揣测这位凡人姑娘。
一时间,她觉得柳轻眉真是罪大恶极,菩萨面蛇蝎心,竟然比她还坏。
缇婴在屋顶上猜忌下方屋中的柳轻眉,屋中那只有十五岁的少女柳轻眉,眉心轻轻一动,怅然若失地侧头,看着屋外的柳叶飞扬。
柳轻眉轻声:“……得想法子,说服夜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