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第四十九章 车间对峙(1 / 2)
热轧车间工人在如此紧张又忙碌的情况下, 苏曼当然不会过去打扰他们。
她站在冶炼车间这边,远远望着那群工人热火朝天的忙活着,好像没出现什么欺压的事情, 这才往冶炼车间里走。
冶炼车间里面有好几个超级大的炼钢炉, 工人正运转着从苏联重金买回来的老式吊机, 将成吨重的矿石倒进炼钢炉里,炉子底下冒着三米多高的火焰,从专门添煤块的转炉口窜出来,热气逼人。
倒进去的矿石经过繁杂的冶炼技术, 融化成为钢水,在钢炉里翻滚着, 像即将喷发的火山熔岩,时不时翻滚喷洒出滚烫灼热的钢花, 看起来格外恐怖。
所有炼钢炉冒着火红的光芒, 将整个车间照得一片通红。
冶炼好的钢水,会使用吊机倒进专用的器具里, 溅起火花四射的钢水,炉子四处挂着专用的温度计, 上面显示炉内温度在1650左右。
整个车间闷热异常, 空气极度干燥,且因为大量焚烧煤块及冶炼铁矿的缘故, 焚烧起来的残留黑灰物质,漂浮在整个车间。
苏曼在车间里站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她干净的小脸、衣服,全都沾上了一层黑灰。
如此恶劣的车间环境,还有很多满脸黑灰,光着膀子, 皮肤黝黑的工人,站在各个冶炼钢炉顶上,手里拿着长长的专用钢棍之类的物件,冒着能烫死人的温度,翻转还没完全融化的铁矿,也有手里拿着□□温度计,用长物件吊着温度计,吊去炉子下进行测试钢水温度的测温工人。
这些站在炉顶的工人,稍有不甚,没站稳或者脚滑摔进滚烫的铁水,用不了一分钟就能把骨头融化得渣都不剩,是钢厂里最危险的职业之一。
苏曼隔得老远都看得心惊胆战,心下替武胜利那些老实的工人担忧。
武胜利转正后就是炉顶上的测温工,这种工种除了要干那最危险的测量钢炉温度,保证铁矿融化后的钢水保持在指定温度进行提炼后,还要到车间干各种各样的杂活儿。
换句话来说,他这种工种就是杂工,哪里累,哪里苦就往哪搬,一般的人都干不了这个工种的活儿。
他们要是得罪了某些人,有人存心想害他们,在炉顶或者其他地方给他们使绊子,受伤事小,丢命事大。
以前车间里就没少出现有工人掉进熔炉里,被钢水融化得渣都不剩,也有被头顶吊机吊得成吨矿石,砸成肉酱,血肉模糊。
或者像热轧车间一样,不经意之间被滚烫的钢带钢筋之类的刺穿整个身体,救都救不回来.......
钢厂几乎每年都会出现工人死亡受重伤,缺胳膊少腿的现象,大部分对外宣称的是意外,但实际有些工人受伤死亡,是人为的。
就苏曼站在冶炼车间这会儿功夫,她看到武胜利赤国着上身,全身是汗从炉顶的梯子下来,想去车间左侧工人休息室喝口水歇歇。
他刚走到休息室门口,就被一个身材比一般工人矮一点,看起来一脸老实相,实在满脸精明,大约五十岁的老技术工,及他身后两个牛高马大的工人拦住。
一个龇着暴牙的工人毫不客气地吼他:“武胜利,上班时间,你他娘的不在炉顶好好的测温,下来做什么?要是三号钢炉温度不够,炼出来的钢水不达标,成了废水,你担当的起吗!”
武胜利一个一米九高的大汉,以前是真老实,无论带领他的技术工师傅刘长庚,还有眼前两个拍刘长庚马屁的走狗怎么欺负打压他,他想着自己家里家庭负担重,很需要钢厂这份学徒工的工作工资来养活一大家子,一直忍气吞声。
但自从半个多月以前,他忍无可忍,跟任爱国等人在工会大闹一通后,他被刘长庚积压多年都不能转正的事儿,得到厂里干部解决,他渐渐生出反抗心理,不愿再向以前那样任人欺负。
他硬邦邦的对龅牙工人道:“邱龅牙,我已经在炉顶连续测温忙活两个多小时了,按照车间炉顶每隔一小时就换人的规定,我早就该换下来休息休息,去做别的事情了。你们故意针对我,不让人换我下来,那我只有自己下来。”
“你他娘的少废话,谁针对你了!刘师傅是你的顶头上司,他让你干什么活儿你就得干,你要不干,那就是不服从上级领导命令,趁早赶紧滚蛋!别在厂里娘们唧唧的,占着人家正经职工的职位,多少学徒工还等着转正!”
邱大庄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叫他龅牙,他自觉自己一个钢厂的正职工人,每月的工资都有三十五块八毛,近四十斤的粮食,想找啥样的女人当媳妇都能成。
偏偏他看中的女人,个个嫌弃他龅牙,没一个看得上他。邻居媒婆给他介绍得那些长得歪瓜裂枣的女人,也话里话外都嫌弃他龅牙。
他都快三十了,还没媳妇对象,龅牙就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一提就让他火冒三丈,说起话来毫不客气。
武胜利冷哼:“我做什么活儿,还轮不到你一个炉前工搁我面前逼逼,我是正正经经厂里干部转正的职工,我按规定干活,我算哪门子不服从上级领导命令?”
他不说还好,一说就让神色精明的刘长庚脸色冷了下来。
他在铁厂干了十几年的老打铁工,磐市58年建造钢厂时,厂里负责管理生产的夏副厂长特意到铁厂将他挖来钢厂当技术工,一干是七年,工资待遇各方面都比一般的工人高。
他每个月光工资就有七十八块,比厂里很多干部的工资都高,待遇也很好。
有这样的福利待遇在,他自然遭受到厂里职工及干部们的尊敬优待,多少人上前来捧着他,各种送礼找他托关系,想进厂,想转正,想升职的,各种心思都有。
这么长年累月下来,刘长庚被捧得飘飘然,得意忘形找不着北,人也变得越来越市侩精明。
凡是新进钢厂,被上面生产车间组长指派到他手下的学徒工,想要转正,不仅要会拍他马屁,为他瞻前马后,哄他高兴,还要自掏腰包,各种孝敬他。
最后转正之前,至少要凑一百块钱到他手里作为孝敬钱,他这才会在学徒工任期满后,向上面的领导提交学徒工转正申明。
他在钢厂这些年,手下带得学徒少说也有三五十个,除却一些吃不了苦头,干不了多久就撂摊子不干的,剩下的,要么老老实实上交孝敬钱,干上两年学徒工转正。
要么像武胜利这样,拿不出钱跟他硬耗,要么得罪了他,被他无声无息的干掉,死在车间里尸骨无存,无从查证。
钢厂每年因为意外出事故死亡的重工工人不少,厂里也一直有意压着这些事件,就怕事情闹大,被省里及更高层的领导知道,不但影响不好,还有可能会成立专门的调查小组,进行各种调查,到时候厂里肯定会大换血,换掉许多领导。
在这样多方因素下,刘长庚压根不怕底下的人举报、报复他,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冶炼车间和其他两个热轧、冷轧车间拉帮结派,隐隐独大。
他还跟车间各个组长、正副主任、生产部长等等同流合污,吞了不少福利资金,也干了不少害人的事情。
原本他以为他会一直这么顺顺遂遂的下去,毕竟尝过了甜头,谁也不愿意停手。
谁知道武胜利这个被他欺压多年的愣头青,居然敢闹去工会。
更没想到的是,厂里那个人事科苏科员会给武胜利等人出头,直接滤过他们这些技术工师傅,让武胜利等人转正。
还出馊主意,以后学徒工转正,她们厂委工会干部也要参与考核,他要想从中作梗,是绝无可能,这就断了他一条财路。
这些日子里,刘长庚心里憋了一团火没处发泄,可不就逮着机会狠狠整治武胜利、任爱国等愣头青,让他们明白,得罪他老刘,是什么后果!
这会儿听武胜利提起他和厂里干部做得好事,刘长庚冷笑:“怎么,武胜利你转正了翅膀就长硬了,敢不听师傅的话了。”
武胜利有点杵面相老实,实则黑心烂肺的刘长庚,低着头道:“您是我的师傅,我不敢不听您的话。我知道我没本钱孝敬您,之前又在工会闹事得罪了您,让您心气不顺处处针对我。可我好歹在您手下老老实实地干了四年学徒工,一直任由您差遣,没功劳也有苦劳,您出了一段时间的气,总该消气了吧。泥人都有三分脾气,您要一直这么折腾我,那我.......”
“你想怎么着?”刘长庚眼神阴冷,转头走进休息室。
休息室是个不足五平方米的小房间,四面的墙都是玻璃,是为了方便工人在里面休息的时候,能随时关注外面的器械动静,避免因为休息错过冶炼最佳时间,造成厂里的损失。
里面靠东面窗户有一张长排桌子,上面放着一排排水杯和饭盒,刘长庚拿出一个木制水杯出来,当着武胜利的面儿,把水杯拧开,“想喝口水,休息是吧?可以,你像以前那样跪下叫我爷爷,爷爷就让你喝水。”
他身后的邱大庄、另一个脸上肥肉横生的胖子,一同发出讥讽的笑声。
武胜利不是本市人,原本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因为父母生的兄弟姐妹多,加上父母又聋又哑年事已高,体弱多病,家里急需要钱治病。
作为家里的老大,他必须要扛起家里的重担,四年前经由同乡介绍,买了一张站票,坐上绿皮火车,来到钢厂应招钢厂职工。
由于他只有小学文化,虽然体格强健,吃苦耐劳,幸运的被厂里人事科选中,进厂做起学徒工。
可因为人太老实,不善言辞,家境条件又不乐观,每月赚得二十来块学徒工钱,有十八块都得邮寄回老家,给父母买药,养家里的弟弟妹妹。
本来不多的粮票,他还要节衣缩食省着吃喝,每月攒上一点,攒几个月邮寄回家,让父母弟妹们吃饱点,自己一个壮实的汉子,身躯是越发削瘦。
在这样艰苦的日子中,偏偏他遇上刘长庚这样黑心烂肺的师傅,话里话外都让武胜利出钱孝敬他。
武胜利哪有钱,买烟酒点心肉菜等等孝敬他啊,刘长庚便开始长达四年的对他各种欺负。
冶炼车间里但凡有脏活累活苦活,必然让武胜利去做 。
武胜利要是不服气,想反抗,换来得是更加繁重的活计,以及在刘长庚的授意下,车间跟他勾结的老员工、学徒工等等时不时就找着借口揍武胜利一顿,或者对他弄出意外受伤事故。
在这样欺负人的环境下,武胜利当然也找过厂里的领导进行举报投诉,可是钢厂就是一个是非之地,别说底下的工人都能勾心斗角拉帮结派,就说上面的领导班子,也同样面和心不和,各个心有鬼胎,不愿为了武胜利一个学徒工,闹出不必要的事情。
武胜利投诉无门,反被刘长庚等人知道,在两年前他值夜班的时候,一群老职工把他摁倒在地,打折他一条腿,把他倒吊在炉顶上,要给他造成一个夜班值班犯困,从炉顶脚滑摔进沸腾的钢水里,融化死亡的意外事故。
他当时怕了,他家里还有老父老母,年幼的弟弟妹妹要等着他去养,他不能就这么死去,他哭着各种求饶,保证以后会乖乖听刘长庚的话,成为他的一条狗,刘长庚让他干啥,他就干啥。
当时刘长庚就在炉顶旁,让旁人把他放下来,让他跪下来当孙子,喊自己爷爷。
他照做了,刘长庚跟那帮人哈哈大笑的声音,即便过了两年多,武胜利依然历历在目,记得请清清楚楚。
武胜利双目充血,充满仇恨的眼神看着刘长庚。
他的父母身体早已治好,两个大点的弟弟妹妹也长大成人,分别在磐市一个水果罐头厂,一个家具厂工作,今天他就是死,也不可能再向面前的渣滓下跪叫爷爷!
刘长庚看到武胜利毫无动静,还用那样仇恨的目光看着他,他微微眯了眯眼,将手中杯子里滚烫的热水唰得一下倒在武胜利的脸上,抬手就往武胜利的脸上啪啪啪打几下,“狗杂碎,过了两年清闲的日子,就忘了你爷爷是谁是吧?敢在你爷爷面前拿乔,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他递给邱龅牙两人一个眼色,两人会意,纷纷摩拳擦掌,要给武胜利一个教训。
武胜利忍他们已经忍得太久,看他们要出手,再也忍不住,带着多年的怨气,直接一拳重重击打在刘长庚的脸上。
刘长庚登时鼻子出血,捂着鼻子大喊:“我x你娘的武胜利,你敢打上级领导?!来人,给我压住他,把他给我往死里打!打死我来负责!”
邱龅牙两人嗷嗷叫唤着,冲向武胜利,三人混打成一团。
车间其他正在忙活的工人听到动静都纷纷停下来,有跟刘长庚勾结的工人陆陆续续地往工人休息室里走,这是要擒住武胜利,想把他直接搞死。
站在一处不显眼位置的苏曼看得心中大急,偏头看向唐成才,“唐干事,你能去帮武胜利吗?你想办法拖住他们,我去叫安保科的人过来,顺便再报警,叫上厂委、工会所有干部,全都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将刘长庚这些祸害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