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破局 许久,方才轻声唤她一句:“芳娘……(2 / 2)
谁来告诉她,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魏璟边跑边打哆嗦,两脚却忽然悬空。
瞪大双眼,回头一看,才发觉是解十六娘——两眼泪水狂飙,嘴里呜啊乱叫,吓得六神无主的姑娘。
此时此刻,生死关头,她竟不知从哪生出一股怪力,将他拦腰抱起、夹在臂下,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跑,硬生生靠两条腿,跑过了“四条腿”。
好不容易,眼见得就要夺门而出。
却在回手想触动机关、将门关上的瞬间,被那抓住机会的黑毛怪物盯上,毫不留情地扑倒在地。
魏璟被撞得滚出老远,沉沉更是后脑着地,一声巨响。
袖中揣着的晶石滚出,幽蓝荧光,破开外间满目暗色。角落里,似传出几声痛苦的呻/吟——然而,早被吓得魂飞魄散的两人,又哪还有心思注意这些细枝末节。
“殿下,别……别过来!”沉沉只低声斥道。
那怪物骑在她身上,两手——如果,那蜷曲变形的“爪”还能称为手的话,有些笨拙地捧住她的脸。
她吓得大气不敢喘,双拳紧攥,正犹豫着挣扎是否会激怒对方。
这不走寻常路的怪物却抢先一步、猛地低下头来,与她脸贴脸,四目对望。
“朱……任?”
什么东西?
若非肩上伤口一阵一阵、疼得厉害,沉沉险些当场两眼翻白,昏死过去。
他们靠得这样近,她鼻尖却并没有嗅到预想中腐烂陈旧的臭气。
那怪物一声不吭,只直愣愣地盯着她,脑袋疑惑地乱转,这里看看,那里嗅嗅,尖锐的指甲始终停在她颈侧、不曾落下。
看起来……似乎不像要杀她。
沉沉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
见它迟迟没有动作,索性试探性地挣动手脚,动作已是极轻——它却仍似忽的受惊,藏在满脸黑毛下的双目圆瞪,仰天怪叫一声,随即毫不留情地摁住她肩膀。
“呃……!!!”
沉沉肩膀本就有伤,被它如此没轻重地一按,痛得闷哼出声,脖颈青筋毕露、满头大汗。
当是时,却见眼前一道黑影闪过。
伴着声尖锐无比的怒吼,方才还骑在她身上的怪物,竟转眼被人扑倒在地。
沉沉当即就地一滚,勉强逃出那怪物的“视线范围”,在魏璟的搀扶下,喘着粗气半撑起身来。
却才发现,与那怪物抵死搏斗的不是别人,正是将他们带进这座地宫的疯妇——方才外间昏暗,沉沉并没注意到她也昏倒在不远处。直到如今,暗门打开,连带着此地亦被“映亮”,内里景状,一览无遗。
“不许碰她!!”
江氏蓬头垢面,双手死死掐住那怪物的喉咙。
怪物亦不甘示弱,鬼吼鬼叫着侧过头去、一口咬在她手上。
那牙齿犹如利刃,竟生生从她虎口撕下一块皮肉。两人连拖带拽,连打带咬,打得有来有回。但很显然,最终还是一身怪力的“怪物”占了上风。沉沉下意识想去帮手,却被反应过来的魏璟搂腰拖住。
“我们进去!别管她!”
魏璟满眼赤红,冷声道:“她该死!她杀了姑姑,她本就该死!”
沉沉听出他话中毫不掩饰的恨意,一瞬默然。
江氏自然不是什么好人……沦落如今,更是一介疯妇。抛下此人,理所当然。
她没法用自己的命、或魏璟的命,来换江氏性命无虞,可待她真回转过身,带着魏璟抢入暗门中,摸索着试图关门时,忽听得身后一声惨烈非常的“娘娘!!”,心口却仍是不由一颤。
她原以为,江氏是求自己救她。
“娘娘!……”
可,待听清楚江氏喊的是什么,却连魏璟亦不由一愣,怔怔抬头看她——
沉沉脑海中一瞬空白。
头顶,轰然一声巨响。
整座地宫顷刻间摇晃不已,沉沉下意识矮身搂住魏璟,两人却仍是都没能站稳、东倒西歪地摔跌在地。
眼见得一块巨石当头落下——不偏不倚,却正好压在那黑毛怪物与江氏身上。原本还厮打在一处、仿佛不死不休的两人,在发出几声撕心裂肺的痛呼过后,概都渐渐没了声息。
目光所及处,唯有一线天光乍泄。
坍塌的洞口涌入瓢泼雨水,残光晦暗,沉沉一抹脸上水渍,抬头望去,只见一道身影从洞口毫无犹豫地跃下。
她还来不及辨别来人是谁——甚至来不及站起身,那人已跑到她的跟前,闷声不吭地张开手。
“呃……?”
沉沉不解其意,傻傻歪了歪头。
他却不等她回应,兀自蹲下身来……将她抱得那样紧。
不断不断地收紧双臂,几乎箍得她要喘不过气。
她眉头紧蹙,挣扎着低下头去,却在看清环抱自己的人是谁那一刻,下意识伸手要推的动作,又硬生生止在半路。
“殿……”
殿下。
早已在心中滚瓜烂熟的两个字,说不出口,反倒没来由地梗塞在喉间。
她甚至有一瞬茫然:魏咎为什么会来?
为了还金家的人情么?还是,为了救魏璟?
可如果是这样,他又为什么像现在这样……抱着自己?
她心口跳得极快,一个不愿相信又不得不怀疑的念头闪过。伸出去、安抚般轻拍他后背的手亦倏然顿住。
可,亦在她选择停下手中动作的瞬间。
魏咎冷不丁抬起头来。
那双黑葡萄似的、明亮剔透的眼睛,固执地盯着她。
哪怕头顶雨水倾盆,他狼狈地不住眨眼,湿透的发丝贴在颊边、凌乱不堪。可越是这样,她反倒更分不清楚,此刻从他眼下淌出来的,究竟是雨水,抑或孩子气的眼泪。
“殿下。”她轻声说。
伸手去擦他脸上的湿渍,却被他用力偏头避开——
那个眼神。
沉沉望着他噙泪的眼,仿佛被人当头一记闷棍。攒了无数的借口在嘴边,忽然,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
她只能沉默着,久久攥住他揽在自己颈边的双手。久到她的体温足够把他冰冷的手臂捂热。
终于,却还是叹息一声,轻轻将这双手格开。
花了好半会儿,她终于吃力地站起身来。
想了想——却又再度蹲下身去、与他平视,两手搭在他的肩上。
分明想说很多,四目相对间,又什么都没说。
她还能说什么呢?
问他什么时候发现不对的么?
又或者,继续在他的默认中强词狡辩,告诉他,他的母亲早就死了,现在站在他眼前的只有解十六娘?
她可以对陆德生义正辞严,说出一箩筐的理由和道理,却怎么都做不到对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与自己母子连心的孩子,说出那句,“你认错了”。
她只能伸手抱住他。
几次张开嘴,又几次无话。
“兰若?”
一旁好不容易爬起身的魏璟。却显然还没搞清楚眼前状况。眼神犹疑间,一时看她,一时又看向早就默默红了眼圈的魏咎。
“你、你们……”
魏璟愣愣道:“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我向你要人的时候,你不是都答应把她给我了么?
他看着“解十六娘”主动抱着魏咎不撒手,不知怎的,心里竟莫名有些吃味,忍不住坏心眼地凑上前去,也想伸手讨个拥抱——最好能把不识趣的兰若挤开才好。他暗戳戳地想。
然而。
正要抬步挤到两人中间,魏璟却又冷不丁一个寒噤,条件反射般抬头。
目光颤颤,看向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一身黑色劲装的高瘦身影。脸上瞬间血色尽失。
“姨……姨父……”
魏弃?
沉沉与魏璟不过半步距离,自然听清了这声不可置信的呢喃。
在魏璟老鼠见了猫般躲到她身后的瞬间,亦终于避无可避——她僵直地仰起头。
写满慌乱与茫然的视线,却并没有与魏弃对上。
他低着头,蒙着白翳的一双眼,分明像是看着她,又像目光从不曾聚焦在她脸上。
许久,方才对着不知何处,轻声唤了一句:“芳娘。”
芳娘。
满是鲜血的双手垂落身侧,如两截随风摇晃的竹枝。风吹雨打下,早已不堪重负。
“他,”埋在沉沉怀里许久不曾出声的魏咎忽然低声道,“为了开这道石门。”
为了开……这道石门?
“我打不开,”魏咎揪住她的前襟,说话时,有啜泣的鼻音,“只能求他。”
沉沉仰头看向头顶那块缺口。
沉默半晌,终是轻轻推开怀中少年,她站起身来,走到魏弃跟前。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两道无法交汇的视线,却一如早已错位的陌路。沉沉抿了抿嘴唇,无数想法在心间闪过。
即将开口的瞬间。
魏弃却倏然两腿一软、在她面前跪倒在地——
满地雨水飞溅。
她几乎下意识地跟着一跪,用肩膀接住他颓倒的身体。
一如八年前的定风城外。
银盔加身的少年将军,于万军阵前,亦是这般……于尘埃落定时、抛诸一切纷乱荣辱,倒在她的怀中。
【殿下……我没能,给你写信。可是……每天,都记挂你。】
【菩萨有没有,替我托梦给你?】
“芳娘。”她听见他说。
近在耳边,又似远在千里之外。
被雨声打得零落,又被鼓噪的心跳声盖过。
可她仍是听清了这轻不可闻的喃喃。
“芳娘,”他说,“原是我想不通,我不明白。”
“……”
“究竟,何以忍得?”
是啊。
何以忍得,近在眼前,却视若不见。
何以忍得,这两千五百多个日夜。
何以忍得,抛我于宫墙内。
何以忍得?
终究,忍得。
他跪在她跟前,双手垂落身侧。
那并非拥抱的姿态,却是将一身的重量,都生生压在了她身上。
仿佛除此之外,于他而言。
这世间,早已再无可依、可信的归处。
他痛。
她又何尝不痛——
“……陛下啊。”
沉沉叹息一声,无力地闭上双眼。
在他昏倒于怀中的瞬间,颤抖不已的双手,却终是迟疑着,落在他肩背。
只可惜。
这相拥甚至短暂得不及停留,便在她肩膀几乎断隔手臂的剧痛中、被迫“偃旗息鼓”。
“十六娘!”
“阿娘!!”
耳边嘈杂声不休。
沉沉歪倒在一地雨水中,任魏弃枕住自己的手臂。
以天光为被,以雨露为床,一梦不醒,大梦黄粱。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