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珠沉玉陨,蕙折兰摧。(2 / 2)
【所以,还请各位,在这片土地上,不分你我、携手共进,努力地……活下去吧!只要活下去,希望就会不停地出现在眼前,我会向大家证明,我们都可以挺直腰杆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她发现了一共七种,仅存于辽西的特殊矿石;改良了沙土耕种的方法,从此以后,只要在辽西的土地上,长出的瓜果,永远比别处甜美,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无法生长出同样的味道,还有,这种竹子,”魏弃拎起她的手腕,指腹摩挲着那紧贴她肌肤的竹节镯,“也是经她而发现。后来的大旱之年,果然有无数人、因此而保全了性命。”
沙漠绿洲,黄金之国。
辽西仍然还是从前那个风沙肆虐的辽西,却渐渐成为商贾聚集之地,繁华之盛,不亚于上京。
然而,这也很快引来了一水相隔的突厥人,毫不掩饰的觊觎,
“他们说,那名带来改变的少女,是突厥人的公主,因此不惜发动战争、将她掠去,又赐给她牛羊与土地,希望她把同样的希望带到突厥,将她尊为‘神女’。”
“辽西人本就与突厥有百世之仇,经此一事,仇怨更深。在明知不敌的情况下,辽西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仍然组织起一支义军,一次又一次以卵击石,试图把那名少女带回来。后世人,也将这场战争,称为‘沉珠之役’——珠沉玉陨,蕙折兰摧,他们没有夺回想要保护的人,却付出了几千上万条性命为代价。”
赵莽得以起势,麾下笼络的近万军队,据史载,正是经由这场战役而来。
“而这名公主。”
魏弃说:“就是后来嫁与前朝末帝的突厥公主,阿史那珠。”
......
祖氏彼时已然衰微,却不知用何办法,通过向突厥施压,将阿史那珠求娶为妃,两国以此交好。
阿史那珠入京那日,城中万人空巷,夹道欢迎,人人都想亲眼见一见,这位据说生得花容月貌、“倾国倾城”的公主——
“那,她当真生得很美吗?”
而这一次,没等魏弃说下去。
早已把“故事”听进心里去、为此揪心不已的小姑娘,却忍不住抢在前头、迫不及待地追问:“她不是因为很聪明,会读书,所以才受到所有人的尊敬的吗?为什么又扯到她很美这件事上来了呢?”
“因为,世人总爱风花雪月,才子佳人,”魏弃说,“他们总以为,只有美丽的皮囊才能让无数人趋之若鹜,也习惯去将事情的原貌按照他们的想象美化雕琢。许多事,就是这样传着传着,逐渐变了味道。当他们发现自己错了时,反而要掉头破口大骂当事者令他们失望,可他们忘了,所有那些违背想象的现实,本都是他们强加于人。”
“这就是人。”
他说:“这就是,人性。”
阿史那珠公主并不是一个美人。
昔年,祖氏末帝仓皇离宫时,杀尽宗族,又放了一把大火,焚尽皇室画像,阿史那珠的画像自然也包括在内。
除了当年亲眼见过她的人,再没有人知道她长成什么模样。
但,从文字的记载亦不难察觉,她的容貌,的确令上京人大失所望。
风吹帘动,公主低眉。
惊鸿一瞥,墨沉纸碎。
阿史那金公主,在欢呼声也掩不住的一片嘘声中,踏入了上京皇宫。
她本是辽西人人尊敬的奇女子,又被突厥人奉为“圣女”。
然而,她在祖氏后宫中度过的后半生,却并不受宠,甚至可以说颇受冷落。
起居注中记载,她在宫中时,从未接受过祖氏的临幸。
纵然位份极高,可她说到底,只不过是一尊被捧上神坛的神像,一尊象征两国友好、却不被允许拥有人伦世俗感情的泥塑罢了。
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她本该因自己聪慧过人的头脑和勤劳的双手彪炳史册,可到最后,史书上对她的记载,却只轻飘飘地落笔于她在祖氏兵败如山倒之时,如何被当做筹码而再度掠走,又如何在逃亡的路上,“拼死”为其生下了最后一位公主。随即,在祖氏被杀过后,惊骇而亡。她亦因此而被冠上所谓“忠贞守节”的名号。
也许,这就是她生而为人,还能被榨尽的最后一丝“价值”。
这,就是她的结局。
“也许她的确如史书所载,貌丑无盐,行事粗蛮,因此而不受宠。”
魏弃说:“但,他们早已忘记,阿史那珠,之所以是一位公主,本就不因她的皮囊华美,而是因为,她尽管不美,仍然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与尊重。”
早已分崩离析的腐朽王朝,让明珠蒙尘,沦为鱼目,却还在史书中,极尽丑化地描绘着这位公主的格格不入与“粗俗”。
她的死,是一个时代的流亡。而身处其中的人,犹自浑然不觉。
而时隔多年,在这冷清的宫室之中,烛火摇晃,人影熹微。
一对少年夫妻依偎着,聊起她。
沉沉说:“我觉得她……很伟大。”
尽管她贫瘠的辞藻,无法支撑起文采斐然的溢美之词,可她还是这样笨拙而真挚地说了:“我见过那些吃不饱饭的人,我也……曾经每天都吃不饱,”沉沉说,“所以我知道,能说出‘让每个人都能吃饱饭’这样的愿望的人,有多伟大。她是真的在关心那些人的。”
“嗯。”
“我也要认识很多很多字,学更多的东西。也许有一天我也能做到,不止给人一只饼……”
她忽的想起沙漠驿站中,那些为了糕饼打架的孩童。
想起一身污脏的少年长生,他还给她的“一饼之恩”,改变了战场上无数人的命运。
沉沉说:“不止给一只饼,我还要教会他们怎么做饼,我、我先学,然后再教会他们,怎么才能赚到买米面的银子。”
“嗯。”
“虽然我有些笨……”
“你不笨。”
“但是我会好好学的!”
“……嗯。”
魏弃低垂眼帘。
听着她莫名被故事鼓舞、一句比一句笃定的“许诺”,看着她因心虚和激动而涨红的脸颊,忍了许久,到这时,却终于还是没忍住,不由地弯唇一笑。
“我教你,”他说,“……不止教你一个人。”
“诶?”
沉沉一愣:“不止我?那、那还有谁?”
魏弃没有回答。
却伸出手去,又一次,隔着衣衫轻轻覆上她的小腹。
沉沉歪了歪脑袋,问他:“什么?”
什么话都不说,莫名其妙摸她做什么?
“除了你。”
而魏弃说:“还有阿壮,阿花。”
沉沉:“……”
怎么他也学起她给阿娘写信的时候,那种“管他八字没一撇,提前先说好”的法子啦?
小姑娘扁了扁嘴,低声咕哝:“那还得等到什么时……”
什么时候。
话音未落,魏弃却在这时,轻轻地,轻轻拥住了她。
“这一次,是真的阿壮阿花,”他说,“只是他们粗心的父母亲,没有及时发现他。”
直到一次意外,粗枝大叶、第一次做娘亲的小姑娘睡了整整两天两夜。
前来把脉的太医心惊胆颤,将那脉案看了又看。
终于,却在止不住的颤抖中双膝跪地,向他连声道起恭贺恭喜。
于是,第一次做“父亲”的少年郎,也怔在了原地。
于是。
这便是,“你和我的孩子”来到世上,被你我所知的第一日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