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抛弃 对准她的脖颈,他狠狠地咬了下去……(2 / 2)
那金蚕丝网从魏弃身上揭去时,带出了片片撕裂状的血肉。连有衣物遮挡的地方,那金丝亦径直切碎布料、嵌入肉中。
惨烈之状,可想而知。
饶是自诩淌过刀山血海的“天”字号暗卫们,眼见于此,也不由地心下暗暗咋舌。
到最后,面无表情的只剩下沉沉一个——她看起来,当真没有流露出一丁点的不忍与软弱。
无论是直面着魏弃那惨不忍睹的身体也好。
甚至看着陶朔为魏弃包扎伤口,她也能面色如常地及时递去伤药与棉布,不时平静地开口提醒:“那里裂开了。”
她指的是魏弃的手臂。
一条金丝直接从手腕处将他的左手割成两截,皮肉以经络为线,向两侧血肉淋漓地翻开,里头的骨头一览无余。
陶朔用针线把它缝合,但魏弃在梦中突如其来的一挥手,那伤口又裂开了。
血,从棉布之下一点一点地渗透出来。
陶朔重新掰过他的手,谢沉沉便紧抱着怀中已不成人形的少年,恢复了一声不吭的模样。
鲜血同样浸润了她的长发、她的衣裙,她如今看来,也是一只小小的“血人”了。
那些伤口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处理干净,所以,她只要求了陶朔处理最严重的那些。
末了。
“可以帮我倒一杯茶来吗?”她忽的抬头,看向一旁望着远方出神的三十一,“小厨房里有茶,若是凉了,便请我堂姐再沏一壶……帮我倒一杯热茶来。”
三十一扭头走了。
不多时,果真捧着一杯热茶走回她跟前。沉沉把那缺口的茶杯接到手中,向他道了一声谢,而后,用手指蘸着、一点一点哺进了魏弃口中。
之所以不用灌的,是因为他的整张脸都被蚕丝割开了,嘴唇上也有一道翻卷的豁口。
而那是不能包扎的地方——陶朔说,他到时会给“九殿下”戴上一只幕篱。
做完了这一切,她终于轻轻在魏弃耳边开口。
那是与陶朔说话时截然不同的语气,她说:“阿九,醒醒。”
温柔的,平和的,甚至——有点像哄小孩儿似的,她说:“阿九,你吓坏我了,你再不醒,我要哭坏眼睛啦。”
她明明没有哭。
或者说,从真正看清楚一门之隔的地方正发生着什么之后,她就收起了所有眼泪。
就像在定风城时,她用瘦弱的身躯举起那把挟持阿史那金的匕首一样。
她好像一瞬便长大了,或者说,在她看起来乐天知命的笑面之下,从始至终,那个吃不饱饭睡不好觉,每天都在为活下去而兢兢业业胆战心惊的“她”,始终都还活在她的心里。
当发现哭泣和求饶解决不了问题,发现退缩只会让人得寸进尺时,那个更坚强的她便不得不活了过来。
魏弃睁开眼时,在血蒙蒙的视线中望见的,便是这样一张紧绷到几乎让人有些陌生的小脸。
可是他知道那是谢沉沉。
只用一眼,他就认出了眼前满脸血痕的小姑娘是谢沉沉。
……血。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狰狞——是了,如果说从前他还有一副得天独厚的皮囊,无论他做出什么样凶恶的表情,看起来都有几分斯文无害的话,此时此刻,他的脸便只剩下扭曲和狰狞了。
颈上青筋暴起,他的喉口发出某种类似野兽般暴怒的哀鸣,一只眼球几乎无法睁开,另一只完好的眼睛却更加可怖,满是血丝。
他挣扎着从谢沉沉怀里“爬”了起来。
纵然那姿态是从未有过的狼狈,可他还是爬了起来,张开手,护在了她的身前。
可惜只有一只手。
因为,若是另一只手不支在地上,他马上就要倒下。
那是一个摇摇欲坠的,名为“保护”的姿态。
除了三十一以外的二十名训练有素的暗卫几乎一瞬退开数步,重新列阵。
他们手中的金蚕丝网上,甚至还挂着魏弃的血肉,残缺的肉块和皮。
陶朔亦默默后退了两步。
只是,他的眼神没有看魏弃,而是看向魏弃身后、表情依旧沉静的小姑娘。
“谢姑娘,”他说,“该不会,这就是你给我的回答吧?”
难道到这个时候,还打算负隅顽抗?
陶朔叹了一声:“怪我错信了你……这么下去,陛下该等急了。”
几乎是他话音落定的瞬间门,那遮天蔽日的网再次张开——
而魏弃立刻把谢沉沉扑到在地。
她被死死地藏在他怀里。
他选择用遍体鳞伤的身体背对那道“刑具”,就像当初面对突厥人的箭阵那样。
……总是如此的。
总是如此。她想。
沉沉并不想流泪,她已经忍了很久很久,可这一刻,她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像个孩子似的张开嘴,流出了许多许多的眼泪。
可是,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只是无声地哭着。
失血过多,虚弱得几乎无法睁开眼,魏弃的眼睛,其实已经看不清东西了,他也看不到她的泪水。
但是,他能听到……
能依稀地听到。
“魏弃,”听到她说,“跟他们走吧。”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她说:“你娶她,娶她做你的妻子,只要能活下去……”
可回应她的既不是怔愣的表情,也不是哽咽的声音,相反,魏弃猛地攥住了她的手。
用从未有过的力气,他几乎生生将她的手骨掐断。
好像逼她改变说辞那般,他用这样的力气“胁迫”着她。手指几乎嵌进了她的肉里。她的手腕上浮现出一圈青紫的痕迹,紧接着,整只手臂都因为这样的挤压而通红了。
好像马上就要从手腕处裂开般。
哦——
沉沉于是忽然想起,自己最初遇到魏弃的时候,他的确是个这样不管不顾的“疯子”啊。
面对“抛弃”,他会是什么反应呢?
难道是感恩戴德的接受结果吗?又或是动容地察觉出她的弦外之音呢?
都不会。
他只会杀了她,或者,和她一起死。
她痛得泪流不止,可嘴角仍然扬起,甚至开始笑了。
果然,察觉她始终沉默,伏在她身上血肉模糊的少年,忽然摸索着低下了头。
他目不能视物,却几乎本能地凑近了她的脖颈,然后,张开嘴,狠狠地咬了下去。
鲜血从她的颈边淌下,与他身下近乎干涸的血河汇聚在一处。
可与那些血一同滴落的,还有一颗一颗豆大的泪水。
从残破的眼球。
从充血的双眼中。
可她没有呼痛。
只是再一次地重复,轻声地说:“你跟他们走吧。”
少年意气,总以为这世上,没有不可行之事。总以为世间万事,总能从心而行。
可是,终究……
他们还是太弱小了。
纵然他们今日走了,拖着这样的身躯,又能走多远?
纵然他们拼死走了,可江都城中的萧家人,可身后的堂姐、不知世事的谢肥肥,他们走得了么?
沉沉不是坚强,也不是冷血,她只是在看清外头发生的一切的瞬间门,便已然心如死灰。
再没有那一眼的震撼能让她更清楚地知道,自己对于魏弃是怎样的存在。
只要自己还在这座朝华宫里,他纵是有一万种脱身的法子,还是会回头。
而她,既做不到劝他不回头,也做不到和他一起去死。
她想活着。
想和他一起活着,活到可以站着、主宰自己命运的那一刻。
沉沉闭上眼睛,同样的一行热泪滚落,滴在他血肉模糊的面庞之上。
而后,她伸出手去,猛地推开了覆在身上的人,站起身来,仿佛看不见那顷刻间门可取她性命的金蚕丝网,只转身走到沉默不语的三十一跟前,哑声说:“借我匕首。”
三十一抿了抿嘴唇,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交给她。
沉沉用这把吹毛断发的好刀,割下了一束头发。
“请您转告陛下,”她将这把头发放进了陶朔掌心,“殿下不日便将求娶赵氏女,有违此誓,谢女不得好死。请陛下,暂且饶过九皇子一命……请陛下,宽恕他今日的所做作为。”
竟用自己的性命作保。
不过——
他望向长阶之上仰躺着,双眼瞪到最大,直直看向天空,眼眶几乎撑不住眼珠而淌出两道血泪的少年。
这的确是最好的担保了。
陶朔投向面前少女的眼神中,意外之余,倒生出几分难得的钦佩之意。
他毫不犹豫地收下了那把断发。
“我会转告陛下的,”他说,“谢姑娘,倒是个颇识时务之人。想来在这深宫之中,真正如鱼得水的,也是姑娘这般的人物。”
说着,他将玉笛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而也就在这笔“交易”成立的瞬间门。
凄怆至极的笑声,忽从那濒死的少年口中洋洒出来。
他笑得那么用力,那么歇斯底里,几乎把五脏六腑,都揉碎在了这道笑声之中。
窝在小厨房的谢肥肥忽的浑身毛发耸立,凄厉地“喵呜”出声。
谢婉茹手中的茶早已凉透,怔忪之间门,亦在这笑声与叫声的应和下跌落在地、应声而碎。
好像……恶鬼一般。
无间地狱,恶鬼嘶吟。
这样的笑声,让人发自内心地不寒而栗。
她伸出手、下意识护住了自己的肚子,回过神来,才发现全身上下几乎都被汗湿透了,唇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站在陶朔面前,沉沉没有说话,低着头,神色晦暗不明。
而陶朔眉头紧蹙,当即向身旁的两名暗卫使了个眼色。
扬起下巴,示意那跌坐在长阶上、笑到半支起身的少年。
暗卫们却迟迟不动。
陶朔脸上表情变得阴沉。
半晌,再一次伸出手来,他指向魏弃,冷冷道:“扶他起来。”
“陛下说过尔等办事不力的后果……你们是都忘了,还是要我再提醒你们一遍?”
这一次,全身武装的黑甲兵们终于迟疑着挪动了步子——
在今晨之前,派出拦截魏弃的黑甲兵,其实共有八十一名。如今,这里仅剩一十人。
剩下的那六十一人,皆在平西王府中丧命。准确来说,是被一把刻刀割开了喉咙。
一刀毙命。
直到朝华宫前,陶朔吹响玉笛,剩余的黑甲兵一拥而上,以淬剧毒的金蚕丝网为武器,方才全力将这少年一举擒获。
魏弃付出的惨烈代价肉眼可见。
而“他们”所付出的代价——也绝对不比他轻。
那是令人无法不忌惮的强大。
哪怕是“搀扶”他……他们也不得不时刻提防着,他会不会突然暴起,拼死杀光剩余的所有人。
黑甲卫们胆战心惊地扶起了魏弃。或者说,是架起了他。
一左一右,看似搀扶其实挟持的姿态,已然说明了一切。
而魏弃没有反抗。
他的眼帘低垂着,若非仍在呼吸,恍惚一具早已死去、且死状可怖的尸体。
浑身数不尽的伤口,在那笑声过后又一次崩裂,每“走”一步,身下便洒落红黑的血水——金蚕丝网上涂满的毒药,再一次开始发挥作用了。
他知道自己即将死去。
或者说,正是他自己,选择了死去。
迎着灿烂而炙热的烈阳,选择一场无声无息的死亡。
可是——
“还请陶医士,让我再和殿下说句话吧。”
沉沉忽然开口。
陶朔闻言,微一挑眉,回头看向她。
手中的玉笛打了个转,他做了个有些孩子气的动作——拿那笛子敲了敲脑门。
“好吧,”而后,有些无所谓地笑道,“我忘了,该让你们道一声别的。谢姑娘,我才想起来,陆德生常提起你,说你是个好孩子。所以,我也该卖你这个面子的。”
看在你帮了一个不小的忙的份上。
他于是做了个手势,示意那两名架着魏弃的暗卫稍停一下。
暗卫停下脚步。
魏弃,便也“停”了下来。
只是他没有回头。
自然也看不到身后的少女,双膝缓缓弯曲。
最后,她跪倒在地。
“殿下,活下去吧。”
双手合于额头,瘦削的身影深深叩倒。
他没有回头。
她亦没有任何奢望与挽留。
她只是,真的把这句话当做最后一句话,这么说出了口:
“纵然痛苦,纵然不甘。”
谢沉沉说:“还请殿下,咬紧牙关,活下去吧。”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