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拭泪 “殿下,你、你心悦于我……么?……(1 / 2)
魏弃走进小厨房时, 沉沉已然麻利地炒完一盘青菜。
他这回并没刻意压低脚步,动静大得明显。趴在梁上睡觉的小狸奴被惊醒,“喵呜”一下叫出声来。
沉沉听到, 回头瞥了一眼,知道他在, 却依旧没吭声,只背对着人、兀自忙碌着。
不多时,旁边缺了半条腿的破方桌上, 便添了简单的一菜一汤。
她给自己盛了小半碗米饭,坐下埋头苦吃。
而魏弃既没过去,也没说话,就这么站在门边静静看着她。
落日西沉,霞光熹微,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朦胧的暖光。
他的表情却总是淡的, 落在阳光下, 如将融的雪。
沉沉装作视而不见, 往嘴里扒了几口米饭。
不知不觉,咀嚼的动作却越来越慢,心思亦飘远:一时想起那封所谓“放妾书”上,自己歪歪斜斜的落款;一时又想起那柄并不属于自己的玉如意,宫人们或诧异或鄙夷的目光;想起自己今日初听闻那信函真相时的羞赧, 和听遍流言蜚语后、踏进朝华宫前的踌躇与不安。
这些情绪, 魏弃会有么?
又或者说, 如若她不说, 他会懂么?
沉沉不愿细想,却也不得不承认:其实陆德生说得对。人在宫中,身不由己。
很多时候, 她并没资格拥有所谓的选择。正如谢家一朝落寞、仓皇入宫,由不得她选,如今魏弃要娶她,不管是儿戏还是当真,她也没得选……只是,只是啊。
沉沉想,也许自己的确还不够老练,不够豁达,所以仍然,还有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甘心。
不甘心糊里糊涂作了谁的妾,又嫁给个、也许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他无情无欲,无喜无悲,她却要空耗自己的一生,来做他身边不被祝福的妻子,在这看不到头的深宫里,日日靠揣摩上意以求活命。她不明白这因果,也不明白,自己平生没做过坏事,没害过人,为何还是这种结局?
“殿下。”
所以她放下碗筷。
抬起头来,终究还是向着魏弃的方向,轻声说了句:“信,奴婢去送了,殿下的决定,奴婢也从来不敢有二话……奴婢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魏弃问。
他们之间说话,常是一个跪一个站,或一个跪一个坐,仿佛天经地义,她天然地低他一等。
也因此,哪怕都坐着,亦往往是魏弃先开口,谢沉沉才敢胆战心惊地落坐。
她对他的怕,写在脸上,记在心里,只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便顷刻间破土而生,盖住所有旁的情绪。
唯独这一次。
一切仿佛调转过来。
谢沉沉坐在那里,如质问,如审度。
而他站在几步开外,纵容着,接纳着。
她是抱了破釜沉舟也要问明白的心,所以不管不顾。
那他呢?
魏弃背在身后的手指不自在地蜷曲了下。
血色的痕迹从掌心蔓开,逐渐爬向手臂,很快,他的整只左手都如皮开肉绽般,布满望之可怖的红斑——
可奇怪的是,这一次,他的理智依然清醒,力量依然受控,在身体内自如地游走。
除了……心口涌起那股奇怪的、无来由的酸胀感。
为什么?
他微蹙了眉。
“殿下曾因知道奴婢是谢家女,对奴婢起杀心;也曾因怀疑奴婢要加害殿下、或是谁派来的奸细,而险些杀了奴婢。奴婢虽然愚钝,大字不识几个,可也能感觉得到,莫说娶妻,便是纳妾,殿下都是不情愿的。留奴婢到今日,只因各种机缘巧合,不得已为之。”
而浑然不觉各种变化的谢沉沉,只在许久的沉默过后,低声问他:“所以,奴婢不明白,是什么让殿下改了主意?”
骗就骗了,死就死了,总得给个理由吧?
“难道,只因为奴婢从地宫中阴差阳错救了殿下一次?”她说,“因为奴婢心里想过挟恩图报,所以殿下便施予奴婢……这般的恩典么?”
“……”
“若真是这样,那么,殿下需要的,究竟是一个妻子,又或者养来逗趣解闷的玩意儿,还是说,仅仅只需要是一颗没什么用处但任劳任怨的棋子,就够了?殿下可知道,外头的人,如今是怎么议论您的?”
她说:“殿下又可曾知道……奴婢是怎么想的?”
方才她从太医院回来,在朝华宫外徘徊了足足两个时辰,给自己打了无数的腹稿。
真的魏弃面前时,却还是忍不住腿肚子发抖,心口突突狂跳。
果然,还是怕的。
沉沉不由地苦笑,嘴上却仍是颤颤巍巍地继续说着:“奴婢知道,能成为殿下的妻子,以奴婢眼下的处境而言,已然是不敢肖想、梦中才会有的万幸之事。可奴婢之所以费尽心思活下去,殿下,从……从很久之前开始,奴婢,就只是为了离开。”
更准确来说,是从知道魏弃是个动辄杀人的疯子开始。
纵然她对他有怜惜、有倾慕,寄托过朦胧的少女心事,可一切的一切,始终都比不过“活着离开皇宫”这桩大事。
如今,魏弃把她蒙在鼓里、让她去送的那封“信”,却把一切都搅乱了。
她的未来,可想而知,活着倒还是活着——却变成提心吊胆的、朝不保夕的“活”。
想到这里,沉沉忍不住用力吸了吸鼻子。
然而,见魏弃久久没有反应,依旧沉默,她眼圈分明还红着,不知怎的,却又几乎下意识地、冲他挤出个勉强的笑来。
仿佛这笑,便是她在他面前仅剩的保命符和退路;
仿佛笑完了,她就还是从前那个狗腿子的、“贪生怕死”的谢沉沉,方才说的那些太过真挚以至于危及项上人头的“疯话”,都能被她一笑而过。
魏弃盯着那笑容看了好一会儿,心头那股陌生的、酸胀的不适感却越来越重。
他发觉,自己其实并不习惯这样的谢沉沉。
“你不愿意留在这里。”于是他说。
这话并非问句,他的语气也平静得毫无波澜。
停顿良久,又道:“所以,你不开心。”
他只是在陈述自己所见的事实。
沉沉却已经不敢再拿自己所谓的了解来揣度他,闻言,脸上一瞬褪去血色,人亦从方桌前滑落,“扑通”一声、冲他跪下。
用一种几乎认命的姿态。
她低垂着头,说:“殿下,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不该不开心。奴婢没有不开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