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5 章 如牧牛羊(1 / 2)
一分一秒都耽误不起的时候,鲁都尉丝毫未和韩盈起安全和指挥争执,任由她登上了城墙,反正上面有自己的亲信,而旁边站着的那位‘鹰隼’,他也是有所耳闻,到时候就算是韩刺史下不去手,她也能快速处死想要退逃的民夫。
于是,韩盈在民夫身后,再次登上了城墙。
和上一次虚假的演练不同,这次韩盈刚走到半路,就已经嗅到了浓郁的血气,在它之下,还有着难以形容的腥骚味和臭气,让人作呕,耳边模糊,分不清音节的喊杀声,更比城下大了数个量级,等彻底站在城墙,微微侧头,透过女墙向外观望,下方黑压压的匈奴骑兵和城墙上不断冒出的人头,更是让人胆颤。
环境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现代体育竞技的足球,看台上数万观众的高呼谩骂,便能极大影响足球场上比赛球员的心态,使得他们发挥失利,这还是经受过多轮比赛的职业球员,而普通人,别说参与这样的大场面,仅仅是在班里做一个自我介绍,就有人紧张的说不出话来,全校师生汇演的舞台上,没有经验的人贸然上去,站在那儿灯光一照,看着台下的观众,瞬间就能紧张的忘记了自己是谁,要做什么?
这些未见过真实战场杀戮的民夫,在如此巨大的压迫下,同样瞬间开始溃不成军,金钱的激励与爵位奖赏都已经被抛之脑后,胆大的上去还能站定,机械的随着要求往前走,吓破胆的,则扭过身转头就往回跑,哪怕队伍最后面是韩盈,也不带停歇的往前冲。
韩盈毫不犹豫的抽出了刀,多年的训练,在这一刻发挥了主人最不想发挥的作用,它轻松的割开了这个民夫的喉咙。
鲜血喷溅,逃跑的民夫僵停了一下,紧接着便滑倒在地上,还有四五个同样想跟着他逃跑的民夫瞬间停住脚步,呆愣的看着韩盈。
“后退者,斩!”
死亡威胁下,这些民夫终于站在了墙头之上,已经累到极致的老兵迅速开始使唤着他们,刀是万万不能给的,这种时候,他们拿着刀不伤到自己就算是好的,好在还有适合他们的武器——石头,抱起来直接往匈奴人身上砸就行。
难度很低,而民夫既无后退的可能,也就只能向前拼杀。去搏一搏生机和未来的富贵,也就抱起来石头开始投掷。
匈奴人锻甲技术并不强,虽然这些攻城的人也穿着甲,可那些甲片是缝在布上的,能防砍,在抵御重击上却逊色许多,它不像汉甲中间有一定的空隙,能够作为缓冲,而高空向下投掷的石头,光其重力便能造成极为严重的内伤,更不要说在有意识下对着要害部位的狠砸了,这有效的减缓了匈奴人冒头的速度。
可人还是太多了。
身后,是新选来的民夫和一些老民夫在正军的指挥下,不断运输着石块,身前是接连不断一直出现的匈奴人,对方源源不绝,而再往下,那些匈奴人好像一点儿都未曾减少,庞大的精神压力萦绕在每一个人心头,这些人怎么杀尽?还要多久?还要多久援兵才会来?
时间的感受被拉长到了极致,一秒钟好像一年那么漫长,谁都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砸的多了,有民夫手中的石块不知道何时换成了铁锤,而带领他的老兵也倒了下去,韩盈面前的正兵更是力竭到了极致,动作缓慢的像个七十岁的老人,抓到机会的匈奴兵一个猛冲就要登上城墙,可还未上来,韩盈便抄起来后面的铁锤对着他脑袋砸了上去。
‘咚——!’
沉闷声响过后,那匈奴兵头上瞬间流出鲜血,可对方不仅没有倒下去,竟然还想着攀住女墙往里闯,韩盈见状,快速的抬脚踹了上去,直接将他踹下了城墙。
这一切都是韩盈身体主动的动作,好像完全不用经过大脑,快的令后面的想要上前的燕武都有点没反应过来,不过她也不用着急,因为当身着高级将领才能穿的甲胄韩盈在城凹处露面后,那些本就疯狂攻城的匈奴如同再次打了鸡血,更加猛烈的发起了冲锋。
亲自上手,接连锤落七八个匈奴兵的韩盈气息逐渐开始变得混乱,甲胄的保护力够强,可穿着几十斤重的铁疙瘩长时间对战,对体力的消耗也足够恐怖,这些个士兵是怎么撑到现在的?还有,公孙敖你再不来,等回头我绝对会锤爆你的狗头!
终究还是第一次上战场,韩盈没有合理的分配好自己的体力,好在燕武很快结果守住了缺口,让韩盈和那老兵有时间能够喘息。
后退,站到略微安全地带的韩盈环顾四周,看着又开始减少的民夫,心中越发的焦灼,没法在等了,必须要让墙下民夫继续增援了。
她咬了咬牙,转回头看着城墙下的如蚂蚁般数不清的匈奴骑兵,正准备对传令兵开口,突见远方天地交界处多了一条更加透薄的细纱带,细的好像笔画上去的似的,可却随着时间,逐渐变宽起来。
错觉?还是援兵?
韩盈微怔,她又等了几分钟,见那‘纱带’果真在不断向此处靠近,顿时欣喜若狂起来,随手扯住一个士兵就冲着他大吼:
“去告诉鲁都尉,援兵已至!让他将能派上的人都派上来,其余农夫全部登上土台,半刻钟后放箭,全放完为止!”
士兵飞快的向城墙下跑去,而如韩盈这般意识到援兵已至的人也开始多了起来,刹那间,兴奋的高呼此起彼伏,原本有些力竭想要倒下的民夫不知从何处又多了一股力气,不是抱着石头往下砸,就是拿着各种兵器往匈奴人身上招呼,连韩盈身边那个动作僵硬如七十岁老人的正兵,也突然拿着刀跳起来对着匈奴人连劈砍数下。
危险即将解除,还能够捞的军功就在这几分钟内,当然得咬牙再拼一下啊!
韩盈这边士气大振,匈奴人则开始骚动起来。
也不知道公孙敖怎么做的,即便是在城墙上俯瞰的韩盈,也只能看到一片升腾起来的黄雾,在地下平视的匈奴人更是看不清到底有多少汉人骑兵援来,只看到漫天的黄沙,听到震天的声响,好似能有万余之众。
这是四万匈奴骑兵,并非全都是白羊王与楼烦王的亲卫,三股势力中,各
有各的利益,能一同攻城,那是因为城池看起来好攻,攻破又有极大的好处,可面对这么多汹涌而来的汉军,别说想要反击,反而全都是想着躲一躲,将战场让同伴对敌,好保全自身的实力,故此,匈奴大军外围便开始控制不动的移动起来。
这是很危险的,匈奴人军队本来秩序性就弱,让他们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随意走动,那很快便要陷入混乱,后果不堪设想。
在这个时候,倘若楼烦王和白羊王下令及时,或许还能稳住形势,但一个队伍有两个接近于平级的将领,那结果简直是灾难性的,两个人都想优先保全自己的队伍不说,还指挥不动第三方右贤王的骑兵,更糟糕的是,他们说攻打的城墙上,突然人头攒动,不知何时涌上来大批的士兵,紧接着,便是一阵又一阵的密集箭雨。
对打小就开始玩弓的匈奴人来说,射箭算不上什么难事,几乎每个人都会上一手,可汉人不同,没有独特生活环境锻炼的他们,恐怕连如何开弓都不知道,必须经过足够长的时间训练才行,和汉人打了这么久交道的楼烦王很清楚这点,面对如此密集的箭雨,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城内还隐藏着大量的士兵!
箭雨有多密,士兵就能有多少,再加上不远处即将奔袭而来的汉人骑兵,可能有两三万,甚至是更多的兵力,正在前后包夹他们!
这是埋伏!
意识到这点的不止楼烦王一人,下方直接指挥自己部落勇士匈奴贵族瞬间没了战意,尚在外围,有着充足逃窜空间的他们带着人,迅速沿着自己来时的道路逃窜。
他们一逃,内城被暴露出来的匈奴骑兵也不想直面汉人,跟在他们身后也开始了逃窜,而前方的箭雨杀伤力其实极为有限,但架不住一轮一轮的密集抛射带来的心理压力太大,战意褪去,惶恐一点点涌了上来,更糟糕的是,这些匈奴人处于群体之中。
韩盈和郝贤极力避免的群体性惶恐在匈奴人中迅速爆发,大量的人在后退,甚至想要出逃,这可是接近四万人的骑兵人群!本就处于没有规整的散乱状态,现在一跑,楼烦王和白羊王别说传达军令,能接力让自己本部的勇士稳定在原地,不被裹挟着离开都算是好的!
没法打了。
个人无法抗衡这庞大的群体意志,即便这意识是愚蠢的,白羊王看着快他一步先跑掉的楼烦王,扭回头,寻找那冯忠仆和司威的身影。
可抱着孩子的冯忠仆还在,司威却已经不见了踪迹。
汹涌的怒火从白羊王心中喷涌而出——他们居然被贾商骗了两次!两次!
数十把武器快速穿透无比恐慌的冯忠仆他们两人的躯体,将他们推下马,白羊王不再停留,驱使着自己的亲兵跟随着大部队迅速离开。
“快看,匈奴人退了!”
“匈奴人退了!”
“匈奴人退了——!”
不在匈奴大军当中,自然感受不到被裹挟的氛围,不过,从城墙上往下俯瞰也有俯瞰的好处,能够看清楚他们所有人的动向,在韩盈眼里,
整个匈奴大军现在就好似完整的棉花糖被扯住了一个角,所有的人都开始朝着被扯开的角——也就是来时的道路不断回撤退。
这些人争先恐后,再次上演了何为狗熊追捕时不需要跑过狗熊,而是跑过自己的队友,生怕自己落后就要被带兵而来的公孙敖追上,更妙的是,现在还有匈奴人在登城梯上,此刻后方应该跟上的人早就跑了,上面的刚被砸下去,只剩下中间的人呆愣在中间,是上也不是,下也不是,韩盈目光刚扫过去和那人对视,那人便吓得直接跳了下去。
溃军……可真是要命啊。
韩盈有些咋舌,毕竟己方确有好几次差点也要出现这样的情况,可己方撑住,对手先一步崩掉,那不仅不用担心,还能乐呵呵的看戏呢!
身边的活下来的正规兵和民夫已经开始高声欢呼,而公孙敖率领的军队还未奔到近前,直接转了个弯儿,继续追击着匈奴,伴随着一行人远去,烟尘逐渐散开,韩盈看到了地面上多了些许痕迹,仔细打量,那是树枝桠才能留下的拖拽痕迹——怪不得能有那么多黄尘呢!
得谢谢边疆气候偏干,这些天一直无雨啊。
脑海中想着有的没的,等到公孙敖追击的军队也彻底消失在眼前,终于缓过来因极度紧张和极度放松带来无力的韩盈,这才不在靠着女墙,她站起身,让后来上来的这些充数民夫先下去,待他们彻底走尽之后,这才从城墙上对着城下的鲁都尉高声喊道:
“鲁都尉,他们守了多少时间?”
“总共守了一刻多,剩下的不足半刻。”
“那就算五百,城墙上的每人赏两千五百钱,去找郝郡守开府库,将库中钱财拿过来做赏,下面的人守着,不许人再上去,你们城墙上的也都先别下去,等钱运过来了再拿钱走人!”
韩盈并不喜欢延迟奖励,它会增加人的期待感,进而降低喜悦,就像是去同一家餐馆吃饭,假如这家餐馆口味价格适中,不等的情况下,正常吃过就会走了,并不会产生不悦,可若是需要人排队等待,那便会觉着这家店味道可能还会不错,等的时间越长,潜意识对菜的味道要求越高,当终于到达自己,食物上来,哪怕价格适中,远没有那么好的味道仍旧会让人心生愤怒,觉得自己极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