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立夏(1 / 2)
天气一日暖过一日,院子里的茉莉开了,小小的,白白的,簇簇开着,清香袭人。
“快穿上试试,让娘看看好不好看。”
虞美人手里拿着一条云水色的素纱裙,只在裙角处绣了一枝小小的凌霄花,不是凌霄红,而是霜雪银。
虞翠擦了擦手,贵叔给她们送了一篓青梅,她正在洗梅子,准备做梅子酒。
“来啦!”
为了搭配新裙子,虞翠将那件霁青色窄袖上衣穿上了,头上还戴了两只小小的珍珠花钗,坠着青碧色的丝带,随着她的动作飞扬。
虞美人今日气色格外好,芙蓉玉面,顾盼生姿。身穿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头戴海棠滴翠珠子碧玉簪,手执白绢地绣墨兰花竹柄团扇,耳坠明月珰,含笑望着因为有了新裙子而高兴地原地转圈的虞翠,一脸的温柔慈爱。
“这是娘送你的生辰礼,虽然早了点儿,但你也早开心了啊,是不是这个道理?”虞美人笑着说道,“来,今天立夏,咱娘俩也偷偷溜出去踏踏青,就当提前庆祝我们翠翠六岁啦!”
她笑得那么开心,在此刻的虞翠眼里,天底下再没有比虞美人更好看的人了。
“好。”
就这样,声音不要发抖,保持住,虞翠你可以的。
她们去了灵秀山,曲径通幽,金田寺就坐落于此。八字红墙,琉璃碧瓦,殿阁廊房被掩映在层层叠叠的花木中,一条青石板路直通山门,两侧路边皆栽种松篁,苍翠幽深,望之静心明目。
“进去上柱香吧,为我们翠翠祈个福。”虞美人香汗淋漓,娇喘吁吁,但精神头十足,脸色红润,眼睛极亮。
大雄宝殿内释迦摩尼佛为栴檀佛像,能满众生愿,能除众生苦,迦叶和阿难两位尊者侍立左右。三足黄铜宝鼎里香火缭绕,善男信女们跪在蒲团上虔诚焚香祈祷,虞翠和虞美人也请了三支香,恭恭敬敬地磕了头。
虞翠本来是唯物主义者的,但一个穿越,一个百宝囊,令她的唯物观摇摇欲坠。但如果佛祖真的有灵,就请救救她这一世的亲娘吧!三十二岁,放在她的前世,依旧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可偏偏生在了这个一场风寒就可能要了命的封建古代社会,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虞美人被病魔吞噬,日渐憔悴,直至凋零。
拜了佛,上了香,虞美人又执意为虞翠求了一支签,上书“鸾凤翔毛雨淋漓,当时却被雀儿欺;终教一日云开达,依旧还君整羽衣。”
是个中签,不算好但也不算坏,起码未来是光明的,现在吃点苦头可能很难熬,但有了盼头就能熬过去。
虞美人让虞翠收了起来,知道将来安稳就好,她不求虞翠大富大贵,只求她一生顺遂无忧,平淡是福。
“你去添些香油钱,娘先去净房歇息一会儿,待会儿正好尝尝寺里的素斋,你还没吃过呢吧?”虞美人轻轻咳嗽了一下,丝帕掩唇,吩咐虞翠去知客僧那里添香油钱。
虞翠的目光中透出担忧:“娘你是不是不舒服了?”
虞美人柔柔一笑,丝帕却仍未放下,“老毛病了,不碍事,快去吧,娘在净房等你。”
虞翠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直到虞翠的小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彻底看不见了,虞美人才面色一变,直接冲到一棵百年罗汉松下吐了出来。
黑红粘稠,痛入骨髓。
她放下掩唇的丝帕,大片乌血泅洇,触目惊心。
虞美人缓缓直起了身,用丝帕擦干净唇角的血迹,然后换了一条和那条旧丝帕一模一样的新丝帕,她叫住一个路过的小沙弥,塞给他一个小银锞子,“将这条丝帕烧掉,不要让第三个人看见。”
金田寺经常接待大户人家的小姐夫人,小沙弥对收到打赏这种事轻车熟路,向虞美人念了一句佛号后就接过染血的丝帕,去僧人们吃饭的大厨房走去,出家人不打诳语,承诺了就要做到。
树下的虞美人怔怔出了神,连病痛都暂时忽略了,本该离去的虞翠出现在她面前不远处,连哭都是捂着嘴哭的。
“你都看到了啊。”虞美人的话极轻,像一根飘飞的羽毛,似乎风一吹就不见了。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虽过了开得最盛的时节,但仍灿若云霞,漫山遍野地开着。
金田寺的后山桃林乃金华府春景一绝,来此游玩踏青之人络绎不绝,虞翠和虞美人不用像那些大户人家的女眷出来赏花还要扯起帷幕避免外男看了去,她们随便找了一个小亭子就坐下了,静静地看着这满山的桃花,花开荼靡,却终将花落,夏天已至,时令不容逆转。
“你从小就比旁的孩子聪慧三分,明事理,知进退,却也敢搏命。”虞美人陷入回忆。
二夫人那么一个不容人的狠毒性子,常人遇到了只怕是能躲则躲,能避则避,想着的是如何让二夫人忽略她们,让她们可以苟延残喘下去。虞翠却反其道而行之,不怕闹大,生怕闹不大,精准去薛老夫人那里撒泼,而每次薛老夫人最后也会如了虞翠的意,让二夫人弄个灰头土脸的。
之前只以为是薛老夫人嫌虞翠麻烦,才像打发小狗一样给个骨头让虞翠安静一会儿,后来才惊觉薛老夫人冷漠心肠下的一丝温情。她当年有孕,都说是个男胎,不止薛二爷小心呵护,薛老夫人也是一万个精心,是投入了感情的,虽然最后生下的是女孩,让薛老夫人失望透顶,但之前投入的感情不是假的,否则也不会在二夫人几次三番的针对下以虞翠毕竟是薛家血脉这个理由而给予庇护。薛老夫人对虞翠可能没那么多的祖孙之情,但也不是没有,只是很少罢了,她当年是期待过虞翠的降生的。所以容忍了虞翠的放肆,也让二夫人投鼠忌器,她们母女二人才算过了一段平平安安的日子。
“哪怕娘不在了,你也一定要好好活着。”虞美人不再一味避过死亡这个话题,虞翠聪慧,她一直隐瞒只会对虞翠带来更大的伤害。
她为虞翠擦去眼泪,笑着安慰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娘只是早走一会儿。你不舍得娘,可娘的父母也很想念娘啊,娘也是女儿,我也很想他们,所以啊,不难过。”
虞翠的眼泪已经打湿了帕子,虞美人眼眶一酸,也险先落下泪来。
“娘的父母在定罪那日就不在了,父亲撞柱而死,母亲自缢而亡,只剩下我们兄妹和叔伯兄弟家的人,男丁流放充军,女眷没入教坊司。”她缓缓吐出一口郁气,“时隔多年,娘也不知我虞家是否还有人活着,但我兄虞景少年英才,我不信他会熬不过去,他一定活着!”
她捏着虞翠的肩膀,郑重嘱托她:“兄长说只要他活着就一定会来找我,可娘等不到了,所以你替娘等着舅舅好不好?他一定会把你视若己出,爱若珍宝,你一定会是天下最幸福的女儿家!”
“答应娘,等着舅舅好不好?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