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花与星》(2)盘铃问魂(1 / 2)
漫天雪絮,浊云厚低而灰暗,阴沉大风呜呜嘶鸣,零星枯枝不住颤抖。
无名山腰的一处破庙,庙门被寒风吹得叽嘎作响,斜身来回扇动,好似随时都可能会被吹飞。
雪地上凌乱留着一行歪歪斜斜的脚印,渐渐被风雪淹没。
庙内,黯淡板结的青石砖上堆放着一堆枯草,上面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
破旧棉袄上布丁与破洞并存,下身一条单裤肮脏破烂,早已失去了原来的颜色。
头发盖耳,硬鼓鼓黏成一条又一条,杂乱不堪,活似鸟窝。
面黄肌瘦,颧骨在一层皮肤之下,高高耸立,条条皱纹深陷污脏之间。
身体薄得好像一张纸,极其消瘦,破损裤腿露出一条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灰暗小腿。
一根暗淡无色而又光滑的拐杖,静静靠在左边,男人正哆哆嗦嗦握着它咳嗽。
右边是一个光鲜亮丽的人偶,制作极精,宛如娇女。
梳松鬓扁头,两鬓作掩颧,鬓后又施双绺发尾,将鬓发和额发朝上掠起,编成一个扁髻,以杂宝明珠作花插髻上,为顶花簪。
身穿月白缎绣瓷蓝素袄,下系着同色缎裙,三寸雪缎宫鞋。
生动的傀儡和呆板的操控者,形成鲜明对比。
捻一段红尘似水
牵一支丝戏黄昏
三尺台上魂落
帷幕寸间灯幽
傀儡身披绮绣
艺师褴褛衣裳
你一牵我舞如飞
你一引我懂进退
世间哪有更完美
风雪依稀
灯火葳蕤揉拨眼眉
生老病死相依相陪
过往里成灰留去得完美
愿谁记得谁最好的年岁
男人家中世代表演傀儡戏为生,出生正值乱世,国破家亡,形单影只。
因为喜欢,男人成为了傀儡师。
男人带着傀儡街头卖艺,路过顺手扔下的零碎,成纷乱中之生存。
及过弱冠,山河重整,手中的人偶可行走,可拟人,可跳舞,亦可杀人,自觉技艺已然冠绝天下。
身无长物,自制一人偶,行艺天下。
从此再没制作过傀儡,她不是人偶,她已经成为最亲近的人。
病倒身边只有她陪伴。
三尺红绵之上,度曲咿嘤,人偶顾盼神飞,虽妆绘悲容而婉媚绝伦。
是人偶生了情,还是傀儡师动了心?
当了一辈子傀儡师,却唯独对这个人偶动了情。
携人偶同身,于浪迹天涯之途,不觉孤寂无依。
漂泊半生,孑然一身,而怡然自得。
喜怒哀乐,她不觉得烦,粗茶淡饭,她不觉得难耐。
何为牵丝何为戏,一曲相思断红颜,牵丝已是慕青丝,戏落不见牵丝人。
世事变迁,人至不惑,牵丝戏由逢年过节唱大戏的时候都会请来演出,转变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漂泊半生除了傀儡娃娃啥也没落下,衣不御寒,病体怏怏,所剩时日已不多,大限将至。
燃起废弃木物,与人偶并排而坐,论过往疾苦,不能自持,泣极难言。
人偶对于操偶师来说,不是一个简单的、用来表演谋生的工具,而是和他共同经历风雨、感受人间冷暖的伴侣,更是傀儡师的精神寄托,比自己生命都要重要。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人道终极,傀儡师为人偶换上一套大红的服饰。
杨柳风吹燕尾鬟,深紫双环结金霞。
之前喜穿白色,临别之际,为她穿上大红袍,说道无情还有情。
你亦可,我心亦可,所爱之人。
世人皆说人偶无心,是否无心怎能不知?
头戴宝红珠冠,穿枣儿红的绛色袄,套桃红衬衣,戴大红领子,挽双水红袖子,着玫瑰红裙儿,一双四寸有余的金莲儿,双赤色小鞋子。
傀儡师拿出画笔,临死前给人偶点上睛,她似乎真正活过来了。
操线奏乐,作牵丝戏。
以骨为木,以肉为浆,以皮替纸,血侵细线,指动舞起。
牵进收退,如臂指使,嘤嘤乐乐,终幕绝伦。
夜色浓厚得化不开,漫长寂静山野看不见行人,脚步声似有却无。
风,阴森阴冷嚎叫着,时不时可以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