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一念之间(2 / 2)
随即,他回头对苏苏道:“这事你给我盯一下。”
礼乐卫承担着比宣化军更重要的宣化职责。
“晚饭多备点菜,把夜校先生也叫上。”这话是对回袖说的。
回袖最近喜欢动手做点好吃的。没有筵席的时候,申式南每天吃什么,都是她安排的。
她乐在其中。
这时,围观人群中,有一人上前施礼道:“大人,在下罗喜财,有一个不情之请。”
“哦,你就是那个筹办金仙医馆的罗喜财?”申式南问。
“正是在下。大人身居庙堂,不忘苍生黎民,连金仙医馆筹办这等小事都记在心里,令人好生敬佩。”罗喜财是真没想到,申式南竟然知道,他在为金仙医馆的筹办四处奔着。
“呵呵,你罗家倒也人才辈出。听说你有秀才功名?”几句马屁,申式南毫不在意。
罗喜财心里明了,申式南知道他与罗敏青的关系,但还是老脸一红:“这个……那个……都是家里安排的。”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顿时明白,他这个秀才是怎么来的了。
罗喜财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家里走通关系,给他弄了一个秀才功名后,他从不以秀才身份示人。
“说吧,有什么事?”申式南自然不会与他计较。
普通人家要考个秀才,再一步步杀到进士,那真是千难万难,多少人在县试、府试、乡试这些环节就会被挤掉名额,而人家挤掉名额的方法,运用得炉火纯青,十个包青天也查不出来。
比如说,给你安排的考棚是破旧的,连考几天遇到下雨,打湿试卷什么的再正常不过,你能怪谁?即使包青天再世,查到这里,你也只能拿问几个小虾米办事不力,致考棚失修。
有人作弊吗?证据呢?其他考棚为什么刚修过,甚至有的是新建的?当地官府有一万个理由,即便老朱同志那样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照样有人顶风作案。
究其原因,首先当然是巨大的利益使然。普通人生活太难了,显赫之家更不想沦为普通人,于是只能不择手段抢夺有限资源。秀才、举人恰恰就是有限的资源。
这种现象申式南无力改变。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多创造一些资源,在巡抚之地让这些资源的分配更公平那么一点点。
“我自己读书不成器,看这位夏抱冰小哥爱读书,我就觉得挺有眼缘,想跟大人你求个恩赏,让这个小哥在我罗家的铺子里帮忙打个下手,记个账什么的。平时该上学堂的上学堂。当然,不白要他帮忙,食宿全供,每个月三百文月俸。”罗喜财斟酌着道。
申式南一听,乐了。夏抱冰才识得几个字,哪能记账?不过,就冲那小子的好学,以及诚实的人品,将来还真是个做账房的不二人选。
“你倒是好眼光,知道本分人可遇不可求。不过,夏抱冰是自由身,你家铺子要雇谁,你找谁商量就是。夏抱冰,你听到了,有没有兴趣跟这位罗财主谈谈?”申式南意思很明确,你要施恩,那是你的事。
夏抱冰不傻,有人愿意供自己读书,求之不得,连连谢过申罗二人。
罗喜财拉着夏抱冰转身要走,申式南叫住他:“细狗秀才,难得你我两家是邻居,晚上别生火了,到我家来坐坐,喝两杯。”
罗喜财大喜,之前想要亲近申式南,踏破铁鞋无觅处。转眼间,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好的,好的,一定到。”罗喜财喜不自胜。
申式南拿他绰号开玩笑,那是一种亲切的表现。他为自己刚才的那一步棋暗暗叫好。
申式南跟那个小孩谈那么久,显然有意拉他一把。但他位置太高了,而且身为巡抚,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再细细揣摩。
罗喜财看在眼里,果断出手,既帮申式南解围,又为自己谋得助力。何况,申式南承诺会将兰花献给皇上,那夏抱冰日后飞黄腾达不是没有可能。
以在铺子里干活的名义,供养他读书,这份恩情将来说不定能给他带来泼天富贵。
回到春水斋,酸花迫不及待备好文房四宝,申式南也乘兴挥毫,写下“春水斋”三字。
酸花拿去叫人制作匾额,好在明德庄就有各种能工巧匠,也有人送来的各种木料。
因为前院用作夜校课堂,晚膳就摆在后院。没有外人,大家随意聊天,互通消息。申式南也将未来的打算给大伙交了个底。
聊完正事,已是饭菜飘香。客人罗喜财和夜校先生林尔佑也被引后院与大伙相见。
“呀,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秀才。”言婴与苏苏对弈,他提了一颗白子,道:“话说,你不回去准备准备,往后中个进士?”
“你呢,不回去?”苏苏反问。
言婴摇头:“我想过了,这辈子恐怕只有跟申大人这样的人干,才算没白活。就我这小体格,哪怕中二甲,出去当个知府,也是被人玩死的命。”
“呵,你不是号称江南第一才子么,怎么只敢要个二甲,一甲都不敢想了?”苏苏笑了。
“嗐,谁还没年少轻狂过!”言婴叹道:“在临安府替申大人署理政务,才知道下面那些人,一个个全是坏水做的。如果没有申大人的点拨,我已经做了六茬替死鬼。我这样无根无基的人,即使侥幸能中三甲,也铁定是外放的命。与其孤身一人被那些奸诈小人玩弄,不如跟着申大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啐!亏你还是数算高手,可别把酸花妹子教傻了!”苏苏认可言婴的说法,嘴上却是不饶人,非要唱个反调。
“酸花妹子是世间罕见的数算奇才,我想把她教傻也不可能。其实,我觉得,她已经把我会的都学去了。”言婴知道苏苏脾性,自然不会与他针锋相对。
“嗐,别老说我。你呢,难道连杜家妹子也不想了?”言婴又提走一颗白子。
苏苏举棋的手停在半空,半晌才道:“姓申的说,他已经安排好,保证我家里能接受她,甚至还要巴结她。”
“他怎么做的?”言婴也好奇。
“我灌了他两斤酒,走路打飘,他都没说。”苏苏一脸无奈。
两人又默默下了几手,言婴突然道:“何不这样?你跟申大人说一声,由你负责押解思任法进京。”
苏苏一愣:“那老家伙终于要押解回去了?”
巡抚宣慰司的政务同样是言婴代申式南署理,苏苏主要负责礼乐卫宣教,不知思任法的处置进展。
“我和申大人与那老家伙把酒言欢,我们仨说了不少交心话。”言婴点点头:“发现那老家伙也是个可怜虫。”
“怎么讲?”苏苏不解。
“他其实没想反叛大明,而是希望大明给个册封,让他堂堂正正使用四爪金龙。”言婴道。
“哦,他是想做个藩王。”苏苏嗤了一声。
“他想做藩王想疯了,有心魔。”言婴道:“他祖先在前朝蒙元时,建立了勐卯龙(大卯国),号思可法,打出四爪金龙王旗,吞并了邻近三十六路,四十六甸,并一度攻占了远干府(今云南镇沅线)和威远府(今普洱景谷县)。”
“所以,他膨胀了,自以为天下无敌?”苏苏再次嗤笑。
“没错,在那之前,思可法跟前朝蒙元打了四仗,谁也奈何不了谁。后来,蒙元皇帝干脆将他封为麓川平缅宣慰使,统辖镇西、麓川等地。吞并了远干府等周边一大片之后,其辖地方圆万里。”言婴道。
“思任法继位后,想恢复祖先的荣光,这才迫使孟养司、木邦司臣服于他,后来干脆占据孟养,惹恼了当今圣上,这才发兵征讨。这些我知道,说点新鲜的,我不知道的。”苏苏是个合格的聊天对象。
“思任法就是个犟种呗。放着好好的宣慰使不做,非要为了一个虚名,与朝廷作对。藩王与宣慰使,除了名号不一样,品阶不一样,其他都差不多。为了一己私欲,连累两边百万军民打得死去活来,民不聊生。最后落得这么一个下场,何苦呢?”言婴道。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沉默过后,苏苏淡淡说了一句。
“你没发现吗?三宣六慰要不要变成大明的九个州府,其实只是宣慰使一念之间的事。”又一阵默默对弈之后,言婴突然神秘兮兮地对苏苏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