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为花中之花满饮此杯(1 / 2)
余承明更衣后,一个人步行前往姚汝枚家,路上他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那个叫阮归思的男孩,为何说自己是大明交趾承宣布政使司升华府思州人?交趾那边,不是已经号称大越国了吗?
阿瓦百姓时不时有消息流传,说大越国打进八百大甸宣慰司了。八百大甸宣慰司往西过来就是缅甸宣慰司,因此,缅甸司百姓多少有些提心吊胆。
起初,余承明也害怕,后来,大嫂说不必担心,所谓的大越国其实是大明的附属国,国主黎利十几年前受大明天子敕命权署安南国事,后来又被封为安南国王。
不管是老人叫的交趾,还是年轻人叫的大越国、安南国,可都不是交趾布政司啊,那小子为什么非说自己是大明交趾布政司人?余承明突然有点后悔没跟堂弟一样好好学史了。
不知不觉走出好远,猛一抬头,远远看到姚远站在自家门口对他挥手喊:“余副统制……”
姚远小跑着迎接余承明,一脸灿烂:“余副统制年轻有为,能来寒舍做客,姚某三生有幸。屋里请……”
看他满脸桃花开的样子,似乎几天前宣慰司公堂上被嘲笑的人不是他。余承明不知道他到底遇到了什么美事。
余承明问:“姚兄春风满面,想必是有喜事临门?到了哪些人了?”
他今天很是懵懂,感觉自己脑壳有点嗡嗡的,完全看不懂事情的变化。申大人叫他来赴宴,竟然是到姚家做客。
“方副使、苏先生、王公公、顿珠德吉和索朗央宗等好几位贵客都已经到了,申大人和宣慰使大人估计也快了。”姚远没有说自己的喜事。
姚远的确三喜临门,一喜自己羞于启齿的毛病,吃了老道的几粒丹药后,雄风大振;二喜他爹很快给他说了一门亲事,对方是索朗央宗的二女儿;这三喜嘛,正是今日请动了宣慰使和巡抚大人等几位头脸人物到自家做客。
余承明听了,倒吸一口凉气,敢情是这阿瓦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他上任船厂副统制已经好几天,阿瓦头面人物他基本都混了个脸熟。顿珠德吉和索朗央宗他自然认识,两人是马哈省的亲信,与卡巴、袁可和阿布一起,五人分掌马哈省的四万兵马。
刚跨进院门,余承明就听到马蹄声,他猜想可能是申大人到了。巡抚大人喜欢骑马,马哈省出行基本靠象轿,阿瓦百姓已经见怪不怪。
姚家的宅子是一座很大的徽派建筑,在一众木屋之间,显得特立独行。阿瓦的房屋,通常楼上楼下都是木板,就连“墙”也是木板。
以前只是远远看过姚家的宅院,黑瓦白墙和看着要飞上天的屋檐,是他仅有的印象。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观看,对那些眼花缭乱的木雕啧啧称奇。心想,就这家底,难怪尹桂香千方百计想留在姚家,不愿和离。
不过,余承明还是不太喜欢这些雕龙画凤的装饰,觉得积灰,没卵用。天井他也不喜欢,觉得没自家空旷的院子实用。
倒是那八边形的窗棂,让他心动不已,心想要是自己房间有这样一面窗,就可以看到院里的芭蕉和紫薇花了。想着想着,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和邬蓝一起,坐在这样的窗前一边喝茶,一边看紫薇花飘落。
余承明家是嫂子进门第三年盖起来的,与其他家不同的是,他家墙石头砌起来的,一楼没窗。小时候他住在楼上,长大后,大嫂让他搬到楼下,楼上住哥哥嫂嫂的小孩。
他最受不了的就是自己房间内完全没有光亮,大白天都要点灯。他痴痴地看着那面窗棂,心想,等以后有钱了,也要盖这样一栋有窗的房子,不用点灯就能看清邬蓝的面容。
想得出神的时候,肩膀被人轻轻一拍。他回过头来,苏苏笑意盈盈问:“那有肠花又叫思乡草,你一个本地人,也思乡?再说现在也没有花,只有果啊。”
余承明目光看出去的窗外,正是只有果实挂枝头的垂丝海棠。
“啊,是吗?我不懂花。那是有肠花吗?”余承明愣愣反问。
“唉,以前看着满院的海棠花没感觉,现在,看到海棠树都觉得亲切。”苏苏收取笑意,脸上浮起愁绪,喃喃吟道:“扬雄宅在唯乔木,杜甫台荒绝旧邻。却共海棠花有约,数年留滞不归人。”
“却共海棠花有约,数年留滞不归人。”余承明心头浮起一道人影,也跟着念了两句,道:“哦,原来那是海棠花啊!”
苏苏点头道:“这是垂丝海棠,也叫有肠花。一抹浓檀秋水畔,缕金衣新换。鹦鹉杯深艳歌迟,更莫放、人肠断。”
余承明只是粗懂诗词,根本不知道苏苏刚刚念的是晏几道的《留春令·海棠风横》,但他听懂了词中深意,明白了垂丝海棠为何又叫有肠花、思乡草。
他不思乡,但他想到了邬蓝是云南布政司临安府人,与此地相隔千里。
苏苏突然爽朗一笑,道:“嗐,姚员外邀请我等来赏那什么格桑花,我却在这与你悲秋伤春,委实大煞风景。诶,你是本地人,可知这格桑花为何物?”
余承明摇头:“没听说过。”
正在这时,两个侍女进屋道:“苏先生、余副统制,请随奴家移步西园入席。申大人和宣慰使大人均已就坐。”
“哦,在西园开席啊,这倒有意思。”苏苏道。
余承明却很是奇怪,问:“你二人怎会认得我和苏先生?”
“余副统制年少有为,神采英拔,阿瓦年轻女子无不敬仰。”他身旁的侍女微微笑道:“再者,我等是从礼乐卫来姚府临时帮忙的。”
余承明恍然大悟,难怪这两位侍女面容白皙,看着不像本地人,谈吐更是文雅,让人听得如沐春风。他要是没跟大嫂读过书,怕是连这侍女的话都听不懂。
他骤登高位,但终究少年心性,别人一夸,难免飘飘然。但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姚府请客,礼乐卫派人来帮忙,这个宴席莫非醉翁之意不在赏花?
盈江船厂有不少人来自礼乐卫,有的懂榫卯,有的懂制橹,有的懂制帆,有的会做罗盘,有的会用桐油、石灰和麻做成捻料填船缝隙中。
他有点搞不懂,这些人都没在船厂做过,怎么每个人都有一手绝活。
不管怎样,自从莫名其妙做了副统制,他就知道,巡抚大人手下有一支兵卒不像兵卒,百姓不像百姓的队伍,这些人住在宣化军大营的旁边,叫礼乐卫。
一进西园,便看到一片云挡住日光,霞光散开,仿佛巨人的万丈长脚。做西边有一座亭子,旁边有一排临时搭建的茅屋。
亭子里和院中小径到处是穿着下人服饰的人在忙碌。苏苏和余承明被带到茅屋东首坐下。二人逆光,正好看到对面一片花海,红、黄、白、粉、蓝等各色小花在微风中摇曳。
主位自然是宣慰使和申式南并排而坐。申式南抿了一口茶,看着那些迎风摇曳的小花,问:“这就是格桑花?”
姚汝枚道:“正是。这一片都是格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