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份大礼(2 / 2)
一个老仆在一旁劝解道:“范公子,您请回吧,老爷说了,不见。您了解老爷的性子,老爷向来说一不二,您在这里纵是跪上一天,也无济于事呀!”
范离继续跪在地上,把头埋得更深了。
韩相是对他有恩的人。当年,范府落难,所有的人都对范离母子唯恐避之不及,范离和母亲寄居在舅父府中,境况尴尬。
范离想要通过读书求取功名,却没有书院愿意收他,唯恐引来祸患。
最终,是韩相修书一封,给了横庐书院的院长,范离这才有了进入书院读书的机会。
韩相也是从寒门出生,依靠自己苦读一步步官拜宰府,他知道像范离这样的孩子,想要翻身,唯有读书一条路。
更何况他敬佩范植范大人的为人,也深知他的冤屈,他不愿河间范氏这一名门世族就此衰落下去。
所以他愿在范氏窘迫绝境之时,不顾违逆圣心的风险,向范离伸出了帮扶之手。
但是,范离如今的表现,令他非常的失望。
做人,穷困不要紧,可是不能失了本心。一旦失了本心,未来即便官做得再大又如何?不但不能造福一方,还会后患无穷。
范离已经在院子里跪了几个时辰了。
此时正式盛夏酷暑,太阳火辣辣地晒着。
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范离清秀的脸庞滑落,滴到青石板的地面上,像一颗颗的泪珠。
“范公子,你这又何必呢?天气这么热,中暑了就不好了。”老仆端了一碗解暑的绿豆汤,和声劝慰道。
范离也不知道,他为何一定要在这里跪着。
他固然希望能挽回韩相的心,在大楚的朝堂上,拜在韩相门下,未来的仕途之路必然顺遂许多。
但范离执拗到这种程度,与其说是为了得到韩相的谅解,不如说是在借机惩罚自己。
他不是没有傲气的,他也不是没有抱负的。
他是翰林院的大学士范植唯一的孙子,他是户部尚书范勤的儿子。
但是,当他的祖父和父亲蒙冤受难,当百年河间范氏一夕祸起萧墙、血流成河的时候;
当他和母亲受尽世人甚至亲戚的白眼,当母亲为了让他能够吃饱饭、冬日有棉衣可穿,亲自做起粗活,直至双手生起老茧、布满冻疮的时候;
当他背着重病的母亲,四处问药却求医无门的时候;
当他被那些有钱有势的公子哥将尊严踩在脚底下,一次次狠狠摩擦的时候;
他心目中要做一个品行高洁、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的信仰彻底坍塌了。
他的祖父、他的父亲不就是这样以天下和民生为己任的人吗?
结果呢?结果呢?
从此在范离的心中,就只有一个愿望:那便是——
他一定要做那人上人!
他一定要做那有权有势的人!
让别人再无资格欺负自己、只能自己将别人踩在脚下!
为此,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如今他选择了这条路,便是与自己一直深深敬重的祖父、父亲相决裂,与范府“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的家规祖训相决裂。
韩相同他的祖父、父亲本质上是一样的人,一样拥有文人气节与傲骨、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所以,他今天跪在这里,不是为了博得韩相的原谅。
他跪在这里,是在向祖父、父亲明志、忏悔,也是在祭奠那个曾经心怀明月的少年范离。
闷热的午后,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突然阴云密布,豆大的雨水砸下来,洗刷着人间万物。
大雨如注,很快,范离全身便已湿透。他的衣衫、头发甚至眼角,都有雨线不停滑落。
一时,竟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当韩相举着一把油纸伞,从游廊行至大厅院落时,只看到一个穿着青色长袍的身影,歪歪斜斜地走在瓢泼大雨中。
大雨溅起地上的灰尘和雨雾,让那个青色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