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2)
光阴飞逝,又是一年过去。
王庭连遭重挫,实力大损,急需休养生息,帝国则忌惮天巫们的诡谲手段,因此这一年里,双方都表现得相当克制。
虽未爆发大战,但小型冲突却相当密集。此前帝国不断将战线向北推进,致使不少北域小部落失去了家园,为了生存,他们抱团结盟,频繁劫掠帝国边民,而王庭威信本就大不如前,自然不会阻挠他们自行求生,以免将本就离心离德的他们进一步推向对立面。
往常这种时期,东线的战况往往最为惨烈,毕竟东军不擅防御,唯有以杀对杀,但这一次不同。
作为帝国军方专责进攻的凶器,这一年里,东军在那位重操旧业的上将军带领下逐渐偏离了原本的作风,曾经威震天下的骄兵悍将,如今集体化身斥候,无论编制上是游击校还是强攻校,只要配有战车类宝器的,通通撒出去拉网式巡逻,至于那些几乎等同于摆设的御阵校,则一股脑堆到了紧邻后方征北城防区的边界线上,俨然一副大将亲卫的姿态。
如此做派,不免令人咋舌。有人说夜长明终究是少年心性,以这般胡闹的方式宣泄对萧大将军,乃至朝廷的不满,无异于自毁前程,也有人说当初那一战挫尽了这位少年将军的锐气,此后他看似张狂,实则不过是自污以求脱离行伍。
无论朝野上下作何猜想,夜长明在军中的地位始终稳如磐石。
在不知内情者看来,这倒也不难理解,毕竟这两年里,东军未曾将一人一马漏过防线,守土安民这份职责,他们做得扎扎实实,这是当初号称常胜将军的卫斌都不曾办到的。
然而,那些立于顶峰的大人物们心知肚明,夜长明肆意妄为的资本并非明面上的战绩,事实上,对于朝廷而言,那个如同儿戏一般的“全员斥候战术”耗费过剧,远远超出北域劫掠造成的损失,可说是得不偿失。
真正支撑这个战术运转至今的,是夜长明强悍到足以令人间至尊们忌惮的实力。
这位亲身扮演斥候,在前线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东军上将每每回营,都会通过军中机密渠道将一个或数个匣子送呈御前,匣内只装一种东西:人头。
北域要人的人头。
……
……
夜色深沉,专属于东军上将的营帐中却灯火通明。
夜长明与乌云额首相抵,神识交缠,共同推演着明日一战可能发生的诸般变化。
经过近一年来近乎疯狂的刺杀行动,夜长明终于等来了自己期待已久的消息。
半个时辰之前,帝国军方收到极密情报,今夜早些时候,一伙行踪隐秘之人悄悄潜伏在了夜长明预定刺杀的目标身旁,尽管北域各方多有遮掩,帝国军方依然判断出,这伙人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强者,为首之人正是当日被夜长明重创后逐渐被边缘化的王庭大将,傲木嘎。
看起来,这是一场提前走漏风声的伏杀,是傲木嘎为了一雪前耻、东山再起所作的殊死一搏,但夜长明心知肚明,事情远非如此简单。
最后一次将所有细节一一确认,他展颜一笑,对乌云说道:“待我踏平鄂伦湖,便回来娶你。”
乌云目光清澈,望着他,仍是那一句:“我只求你安好。”
……
……
清晨,朱璃走出营帐,前往议事大营,途中与同僚相遇时,无论修为几何、职衔高低,对方都会十分自然地与她打个招呼。
这份待遇看似寻常,实则却是她一年来不懈努力的结果。
一年前,她回营后正式向皇帝请罪,请皇帝收回她的护卫,停了她的俸禄,而皇帝也真就依她所请,褫夺了她除封号之外的一切特权,甚至还专门降旨,责令东军上将夜长明严办参谋朱璃擅自离营一事。
上将军接旨后也不含糊,将朱璃军职一撸到底,末了定了个留营察看。
她就这样从大头兵干起,一年时间修过工事巡过边,当过厨娘押过粮,凭着一身媲美校阶的境界,魂魄兼修的手段,做一事成一事,干一行精一行,终于在半月之前积功升回了参谋之位。
一年前,整座边关没人会当她是参谋,而如今,至少在东军之内,也没几个人还当她是公主,这令她由衷地感到自豪。
曾经,她以自身血脉为傲。
如今,她以东军身份为傲。
不单是她,东军将士个个如此。
作为在立国之战中打出赫赫功勋的强军,东军的军魂向来便是骄傲的,但过去,东军的骄傲中夹杂着铁血与壮烈的味道,那是无数牺牲谱写而成的赞礼与悲歌。
近两年来,这种味道逐渐淡化,取而代之的是从容到几乎有些慵懒的自信,理由不言自明。
不止一位将领在巡视过东军后指出,夜长明把东军保护得太好,以至于这群百战凶兽日渐散漫,锐气尽失。
然而,萧大将军却在阅览过今年的三军演武后,对亲信部将郑重其事地说道:“想在东军大营中对夜将军不利,比提着本将人头走出征北城还难。”
……
……
想到萧大将军这番话,朱璃不禁为自己当初的幼稚汗颜。
虽然不久前才重新获得阅览军报的权限,但这一年里,有人一直在暗中与她联络,从那人处,她得知了许多过去想都未曾想过的事情。
例如,开国以来,长青三族中被皇室针对最严重、渗透最严重的,便是手握军权的萧家。
当初那位暗算东军的中军上将,虽然名义上是萧家老爷子的旧部,那一战后也确实在萧大将军力保下安然无恙,可不出一个月,他便主动上奏请辞,于当打之年离开前线,被调往位于后方的梁州任都指挥使。
朱璃不愿去深思这背后的博弈,但如今的她至少可以肯定,若萧大将军当真有心要夜长明从前线消失,他的手段绝不会只是看似皮里阳秋地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不觉间营帐已在眼前,朱璃摇了摇头,将纷乱的思绪暂时甩开,推门而入。
神识渗入记录参谋部公用的大型推演宝器,她不禁皱眉——昨日议定的战术布置,不知为何出现了大幅变更,而有权不经参谋部商议,直接作出这等决策的,东军之中唯有一人。
略作推演,她不禁冷汗直冒。
变更后的战术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却是以那些不擅奔袭的部队为掩护,将东军真正的精锐战力尽数调往前线。
仅从眼下看来,拟定战术之人似乎并不打算对北域发起突袭,毕竟各主攻部队的路线并没有在东军防线内汇合的迹象,他们的终点散落在东线各处。
问题是,以如此高明的手法,在不引起各方警惕的情况下将东军精锐铺满前线,除了突袭北域,还能是为了什么?
想要以如此松散的阵势突袭北域,除非北域率先丢盔弃甲,防线瘫痪。
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