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皂幽(1 / 1)
我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到何而去。我只清晰地记得我诞生于一千多年前的一个平凡夜晚,朦胧的意识在黑暗中舒展开来,第一次对这个世界有了主动的感知。
自我诞生之时的前几百年,我还没有形成属于我自己的身体,简单的主体意识只能在黑暗中苏醒游荡,当黎明的曙光洒满整片大地,我就会陷入沉睡,直到夕阳西下,夜幕升起,才能再度醒来。
这几百年,正是人族与外界战争频起的混乱时期,他们的金戈铁马排兵布阵,踏过我所在的森林去征伐一个被他们称作是食影的种族。在他们深夜行军时,我听部队里的老将军和身边的新兵聊起这个恐怖的种族,说他们长相与人族无异,“瞳孔幽紫”,天生没有影子,喜爱以他人的影子为食,故称食影,并且“被食影者,身衰力尽,三日不寻,人事不省;五日不寻,面枯白骨,伏地而化烟再不能寻。”
这场战争持续了很长时间,从夜晚的森林深处都能看见远处燎原的火光。那段时间,每天都有伤兵死尸被抬回,更有源源不绝的战士术师奔赴前线。打到最后,森林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不辨种族的血腥味。缭乱的法术灵力将森林的土壤渲染成一片深褐色,每天我苏醒时,总能听到驻扎在树林边界守军的长吁短叹,抱怨着世事无常,命运悲惨,此行前去去而无返。
到了战争结束的那一天,我没有在回来的部队士兵的脸上看到一丝高兴欣喜的色彩,虽然听说这场激烈的战斗是人族方取得了胜利,但凯旋回归的战士们的脸上无一不是麻木和哀伤。
此战过后,我所在的森林鲜少有人进入。深褐色的土地在时间的沉淀下缓慢地修复着自己的伤口,被奥术能量摧毁的树木再度生长,被血污污染的河流再度清澈,欢悦的鸟声虫鸣也再度回响在森林之中。
又过了几百年,我每夜沐浴在浓墨般的黑暗中,在这期间逐渐形成了人形,混沌的意识仿佛是一片被开辟的天地,开始充满了生机与活力。我也不再需要黑夜的庇佑就能在森林中自由行走,但一直困扰我的是我的身份,我究竟属于哪个物种呢?我看着自己人形的身体,和先前的人族战士并无二样,只是我诞生的方式却和他们有着天壤之别。自出生以来,我第一次离开了这片像我母亲般的森林,融入到人族的城镇中试图寻找我想要的答案。
没有了树木的遮掩,白天的阳光让我很不适应,一旦被照到,身体就会刺刺的痛,皮肤表面在灼热阳光的直射下自动地浮现出了一层淡淡的黑气将我包裹在里面。周围的人用像看怪胎一样的目光看着我,在他们的这种目光下,我意识到自己和他们终究不是一类生物。
后来我不知又从谁的耳中听说,食影一族并无大罪大恶,也并不是传言中以吞噬他人影子为食的怪物,他们只不过是常居住在他人影子之中,靠吃宿主的负面情绪与消极能量生存,有时喜好捉弄路人,仅此而已,根本就是无辜的善良种族,而当初之所以对食影族大动干戈,其背后不为人知的原因是“食影圣地,藏存秘宝。夜遁无形,日隐蓝紫。献奉祭坛,王权不落,风调雨顺,江山永存。”
当然,这类言论还未传出多远就被封杀,传播者悉数被治以大罪,罪名是“妖言惑众,扰乱人心”。
我发觉自己很快就厌倦了人族的生活,但当我回到我出生的那片森林时,却发现不知何时那里已成了一片青砖灰瓦的人类城镇,曾经碧绿的树木都被袅袅的炊烟取代,鸟啼虫鸣变成了鼎沸人声,青葱野地变成了熙攘集市,再无半点我家乡丛林的影子。
我失望地离开了那里,一路向西走去——那是太阳落下的地方,也是我从未涉足过的区域。
不记得走了多久,经过了一片荒芜的平原,我看到了一座山,山脚下放眼无边的树林甚至比我家乡的那片森林还要生机勃勃。我在这片山脚下的树林中建了一座木屋,安心地在此处定居了下来。
这一过就又是一个几百年。
我孤身一人深居山野,倒也没有觉得有多孤独。白天出门遨游山水,夜晚回家修炼冥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对黑暗灵力掌握得愈发熟练,许多法术也慢慢琢磨了出来,或许只要有漫长的时间,很多东西依靠一个人的潜心修行也能无师自通。
我不知道自己能活多长时间,但这千年以来的时光里,我没有任何衰老的感觉,人形的身体依旧保持着我最初化成的模样。几百年来,外面的世界我去过一次,人族领地的发展比我想象中要快得多,曾经家乡森林那里的小城镇已变成了一座发达的镇守城市,但我更多从客栈酒馆里听到的闲聊漫谈无非是什么国王西去、乱党争权、赋税繁重之类的抱怨与叹息。
唯一让我有些兴趣的是据说在大陆北边聚集了一个新的种族,他们自称异灵族,是由非人族的好几个濒临灭亡的小种族构成。其中我略知一二的就有曾经因为人类的恐惧而大肆在境内灭杀的妖族——他们曾居住在人族领地内和人类共生——以及数百年前和人族爆发过激烈战争的食影族。他们联合起来,在北方建立了一个新的国度。
人族对此嗤之以鼻。
我在外面游荡了一段时间,虽然此时的我在日光下已经没有了什么反应,但我始终不喜欢炽热的太阳,于是我又回到了让我感觉舒适的森林小屋,只有在这,我才有家的感觉,即便这儿仅我一人。
突然想起自己活了数百年都还没有一个名字,于是我想了半天,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皂幽”。
这是千年前我家乡森林里一种花的名字,它夜晚盛开,黎明枯萎,只在最浓的黑色中绽放,花蕊会散发出淡淡的紫红色光芒,在漆黑夜幕的衬托下更显妖异。
它是我诞生时第一眼看到的事物,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记忆里,但是自千年前那片森林消失后,我再没有在别处看到过这种花的影子,或许它和家乡那片森林一起,被永远埋没在了时间的尘埃之中
来这里定居后的几百年就这么无平无奇地过去了。
我以为这种一个人的生活可以无限延续到我生命的尽头,直到今天早上,森林里面闯入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批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