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席书冒雨访顾书院 守仁对答提学副使（1 / 2）

一

正德四年，初夏。

王守仁自从在龙场开始讲学了之后，生活便也过得忙碌而又充实。他门下的学生越来越多，他的热情也跟着越来越高涨。他教给学生们做人处事的修身之理，他说：“为人者，唯四教条而已，曰‘立志、勤学、责善、改过’也。”学生们学了这些，回到家去也不再顽劣，开始明理。家里大人们都非常高兴，学生们也越发的好学了。随着天气渐渐暖了起来，又因他愿意全心全意地为弟子们答疑解惑，便常常与学生们讲学直至深夜。

有一天晚上，他在学生们走后，看着龙冈书院窗外的明月，诗兴大发，便提笔写下标题：诸生夜坐。他想了想，又写道：

谪居淡虚寂，眇然怀同游。

日入山气夕，孤亭俯平畴。

草际见数骑，取径如相求。

渐近识颜面，隔树停鸣驺。

投辔雁鹜进，携榼各有羞。

分席夜堂坐，绛蜡清樽浮。

鸣琴复散帙，壶矢交觥筹。

夜弄溪上月，晚陟林间丘。

村翁或招饮，洞客偕探幽。

这样愉快的日子又过了二十天，王守仁受到了一封信，乃是来自贵州省里的。原来，省里在年初下发了办学补助银，如今便要派人来查看龙场的办学情况。王守仁细细读信，明白其实这就是要派人查验自己的学识，又看到署名乃是贵州提学副使席书，便更加确定了。按照书信里写的日期，席书三天之后便到龙场。

席书，字文同，号元山，是弘治三年的进士，也曾在京为官，经常耿直上疏明孝宗，后来调离京师，去了山东任知县，如今又来到这贵州担任提学副使。王守仁之前听说过他，也知道他是个不俗之人，只是从未谋面。

三天之后，席书来到了龙冈书院。他生得浓眉大眼，身材魁梧，远远看去竟然像个武将。王守仁正在书院里讲课，他今天讲的是《论语》里的内容。

在这些经典里面，学生们最喜爱的就是《论语》。王守仁曾问过他们原因，他们的回答倒也简单——只因为这是孔夫子自己说的话，又简单易懂，所以众人才会偏爱有加。

席书并没有带随从，只是独身一人来到龙场。他走到龙冈书院门口，便能听见那朗朗的读书声。他脸上浮现出笑意，微微点了点头，进了书院。

透过窗子，他看到正在上课的王守仁。王守仁穿着一件土灰色的粗布衣服，身上却散发着一种高贵谦逊的书生气质，不禁让他心头一动。

不知不觉间，时间就已经到了中午。书院下了课，大部分都回家吃饭去了，只剩下王守仁、黄嘉爱、陈文学和一些好学的孩子们还在书院里请教王守仁一些问题。这时，席书走进门来。

王守仁一抬头，见到席书，忙拱手问道：“这位官人哪位？”

席书也回礼道：“在下贵州提学副使席书。”

王守仁笑道：“久仰大名！在下王守仁！”

席书问道：“你可是龙山公王翰林之子？”

王守仁点头道：“正是。”

席书惊道：“哎呀！失敬失敬！原来是王公子！怪不得才学如此出众，方才我在门外都听得入了迷！”

学生们在一旁面面相觑，不知道两个人在说什么。

二

王守仁笑道：“提学过奖！守仁对席提学大名也是如雷贯耳！”

“哎，”席书摇摇头道，“令尊大人乃是朝中学问翘楚，书初入仕时，还曾蒙令尊教导，真是胜读十年书！不想今日王家公子之才也十分了得！”

王守仁谦虚道：“哪里哪里！守仁不过略读过些经书罢了！”

席书问道：“那王公子如何在此地教书啊？令尊还可好？”

王守仁摇摇头道：“如今朝中如此，家父早已致仕归了乡，所幸在老家尚有些家产，倒也能安稳度日。”

说话间，门外传来慌乱的脚步声，众人看去，乃是知县赵大有。

赵大有走到近前，行礼道：“下官不知提学下访，迎接来迟，千万恕罪！”

席书看了看赵大有慌张的表情和他身后的衙役们，笑道：“无妨，我从不摆那无用的排场！”

赵大有这才抬起头，看了看王守仁，问席书道：“如何？这先生可还过得去？”

席书道：“何止过得去？这位乃是龙山公公子，乃大才也！”

赵大有虽然不知道龙山公是谁，但他听席书的语气，也大概猜到了八分，连忙说道：“下官不知在这龙场中有此等能人，乃下官之过！”

“好了好了。”席书摆摆手道。他刚才只是听了王守仁讲课，却不知道王守仁的才学深度，此时却想考考这龙山公的公子，便说道：“王公子，书方才听得你讲论语，见解新颖独到，不知你平日里都喜何人之学？”

王守仁道：“守仁见识粗浅，平时只略读些圣人之书。”

“哦？”席书眉毛一扬，问道，“圣人之书，书唯从程朱格物之学。”

王守仁礼貌地说道：“守仁笃信陆家心学。”

席书来了兴趣，问道：“公子可知陆九渊心学与程朱理学有何异同？”

王守仁笑了笑，没有答话。

席书还以为王守仁没有听清他说的话，又问道：“公子可否赐教以辨朱陆异同？”

王守仁终于说道：“守仁年少时曾静坐格竹，妄穷天下之理，可惜年近四十方才顿悟。若身处险恶，将何以自处？”

席书没有听懂王守仁的话，便追问道：“公子，书不知此中奥妙，还望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