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 35 章 晋江独发(1 / 2)
东辰书院讲究君子风仪, 不光表现在行走坐卧之上,还在无形之中渗透着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气度。
是以如今东辰的学子只要走出去,其高华之气, 闲闲之风, 迥异于人亦令人不由心中感叹。
而此番新学子中, 以徐瑾瑜,师信, 宋真等人尤最。
然而此时此刻, 狂风怒吼, 飞舞的雪花被风裹挟,打着胡璇,将更多的雪花吹在少年跪着身影之上。
师信第一次没有了素日的端重, 他声音嘶哑:
“求求你们, 搭一把手吧!我娘还活着!她还活着啊!”
师信不由攥紧了双拳,泪水砸在雪地上,融化了几个窟窿,如同他此刻满是破洞的心。
“师家大郎, 不是我们不想帮, 可那曲氏太脏,我是绝不许我男人去碰她的。”
一个倚着门框,细眉吊梢眼的妇人满脸嫌弃,如是说着。
“此番雪压塌了屋子, 只怕是天意如此!你在东辰书院上学,有这样的娘也是丢脸, 这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是啊,那曲氏做下的脏事儿,没得耽搁了你!”
村民们你一言, 我一语的说着,一声声,一字字,都让师信锥心刺骨的疼。
这一刻,他的心在滴血。
“信兄。”
师信只觉得肩膀一暖,可是他根本不敢抬头。
瑾瑜会如何看他?
从今以后,他又该如何自处?
还有他的娘亲,那是他的生身之母啊!
他一定要救她!
“站起来,莫求他们。”
徐瑾瑜冷静的说着,随后伸出手,低眸看向师信:
“我有办法。”
师信愣愣的伸出手,徐瑾瑜将他拉了起来,看着这座灯火通明的村庄,大声道:
“师家小院现在需要十名壮年男子救援,每人酬劳一两银子,先到先得,过时不候!”
徐瑾瑜说完,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丢在地上,白花花的银子在雪地里也熠熠生辉,一时间,所有人都静了。
那可是一两银子。
省着点可以够一个三口之家三四个月的花销了!
“有没有人?没有人,好,隔壁是小河村,信兄上马!今日,伯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徐瑾瑜说完,直接便要去收拾布包,但还不待他弯腰,便有一个壮汉走了出来:
“我去!我儿重病在床,莫说曲氏干的是那档子事儿,我,我……”
“不必多言,可还有人?”
徐瑾瑜懒得听这些人的借口,他只要救人!
“那我也去。”
“我也去!”
“还有我……”
……
没一会儿,十个名额已经满了,但还有人准备加入,徐瑾瑜直接拒了:
“师家小院并不大,救援人数已经够了,现在这一两,吾需要两个健壮妇人,一处暂歇之地,另热水供应,何人能做到?”
师信刚说完,那吊梢眼妇人有些蠢蠢欲动:
“我家离得近,我……”
徐瑾瑜看也没看,直接指了另外两个妇人:
“有劳了,若是有多余的棉衣被褥,提前备上,一并算银子。”
徐瑾瑜安排好这一切,又请人去请大夫,没过多久,救援行动便有条不紊的展开。
师信看着在自家废墟上卖力干活的壮汉,又看了看正认真观察地形的徐瑾瑜,眼睛红了红,立刻投入救援之中。
“信兄,伯母应该是在沉睡中突逢此难,现在已经清空了大部分杂物,请你仔细回忆具体方位,尽量不要伤及伯母。”
大概是事情一直在往好的方向走,徐瑾瑜的镇定也渐渐感染了师信,师信杂乱的思绪终于归正:
“这里,床铺一般放在这里,旁边就是衣柜。”
徐瑾瑜微微颔首,随后看向一旁的壮汉们:
“还请诸位将周边积雪、杂物清除,再来两个人在这里,这个方位待命。”
“是!”
徐瑾瑜脑中已经形成了这座小院的立体图,现在要清理的是卧房的废墟了。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谁一个不小心,那原本已经隐隐约约能看到形状的衣柜突然滑了一下,立刻传出妇人痛苦的□□。
“小心!慢慢来,信兄,你去和伯母说话,让伯母务必保证意识清醒。”
师信虽然不明白徐瑾瑜这话的意思,可是他知道徐瑾瑜不会害他,随即便跪伏那传出□□的缝隙处:
“娘,娘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我这一次又考了第二名,书院给了十两的赏银。”
“娘,我再考三次,明年的束脩也就不用愁了。”
“娘,我一定好好考,李家布庄那匹桃红细麻布很衬娘,到时候我买给娘,不用管旁人的闲言碎语。”
“娘,入了书院,我才知道寒瓜酱本是很辣很辣,以前是娘体贴我。”
“娘,你一定要活着!我还想吃您亲手做的不辣的寒瓜酱——”
“娘!”
……
这一刻,师信几乎把自己能想到,但从未说过的话都说了,到最后,他只能一声一声的喊着娘。
幸而,里面一直又若隐若现的回应。
徐瑾瑜心下稍安,而这时有人大声道:
“能看到人了!衣柜,衣柜卡在床柱上,快,快救人!”
只听“咔嚓”一声,是床柱终于不堪重负断裂的声音,与此同时,徐瑾瑜几乎同时开口:
“你二人,撑住衣柜!”
那被徐瑾瑜安排到指定位置的两人亦是来不及反应便依言而行,原本就要坍塌,厚重无比的大衣柜在两个壮汉用肩膀抵住之时,才堪堪停住。
“继续清理,不要挪动人。”
徐瑾瑜一眼不错的盯着,在众人的努力之下,脸颊轻微擦伤,容貌秀致的女子终于露出真容。
“喔喔——”
雄鸡报晓,然而天依旧黑沉沉的。
可是人们却在这一刻齐齐松了一口气:
“救出来了!”
“竟然还真的活着!”
村民们啧啧称奇,只道曲氏命不该绝,前头那些天意如此之言在这一刻也不再有人提。
师信正要扑过去,却被徐瑾瑜拉住:
“去看看大夫有没有来,让大夫为伯母诊治诊治,若是内里无伤方可挪动。”
徐瑾瑜扶着篱笆站直了身体,揉了揉因为用脑过度而胀疼的太阳穴:
“要快,一夜过去,只怕伯母会失温。”
所幸,金钱的力量是强大的,在这大雪纷飞的夜晚,那人还真将一个大夫请了过来。
大夫为曲氏诊治之后,得出曲氏一根肋骨骨裂的结论:
“幸好未曾轻易挪动,否则只是会至伤情加剧!”
大夫一边说着,一边为曲氏正骨固定,随后,昏昏沉沉的曲氏就被放在门板上,抬进了屋子里。
两个健壮妇人小心为曲氏清洗伤口,更换衣物,等曲氏喝过药汁,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而徐瑾瑜和师信两人也一坐一站在屋中,师信看着安然入睡的母亲,一眼不眨。
没什么比失而复得,更令人痛彻心扉,又欣喜若狂。
徐瑾瑜这会儿也有些困顿,只是困过头后,虽然精神疲乏,可是却难以入眠。
冬日的天,亮的格外的晚。
鸡叫过了三茬,才隐隐有些微光。
“瑾瑜,你知道吗?以前,我真的很讨厌我娘。”
师信看着床上的曲氏,许久,才用干哑的嗓音说道。
徐瑾瑜抬起眼,看向师信,却没有说话,他知道,此刻师信要的是倾诉。
“我是一个父不详的妓生子。我娘曾是京城花街柳巷里最不起眼的一座青楼里的清倌。
可有一天,她被人玷污,只一次,就有了我。青楼里的妈妈怜我娘可怜,允她歇息半载,生下了我。
六岁前,我长在青楼,只知那些淫词艳曲,我记性好,一次就都能背出来……”
青楼里廉价劣质的烟气之中,老鸨面容上也被拢了一层淡淡的烟雾:
“曲娘啊,这孩子聪明,在咱们楼里是耽搁了,你让他读书去吧。”
□□从良,乃是大事儿。
那一天,师信在一众姨娘姐姐的笑颜下,离开了青楼,来到了柳花村,过着清贫但自在的生活。
直到,他无意间哼起的曲调,被好事的男人听到,一语道破了他和娘亲的身份。
流言蜚语来得如熊熊烈火,几乎要把他和娘亲烧的没有丝毫立锥之地。
大人嘲笑,幼童欺凌,他们都在说他娘妓子出身,肮脏不堪。
渐渐的,他也开始讨厌娘。
不和娘说话,宁愿睡在地上也不愿和娘睡在一处,结果,第二日,隔壁的屋子便多了一张新床。
可他还是被整座村子的排挤,逼的喘不过气,他拼命的学,拼命的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离开村子。
幸而,他成功。
“我以为我离开了,一切都会好。可,生死攸关的大事,所有人都冷眼旁观,我不在的时候,娘她又过的是什么日子?”
师信说着,单手痛苦的捂住了半张脸,一颗悬而未落的眼泪,终于缓缓滑了下来。
他的娘亲,曾也是素手拨弦,焚香泼墨的娇养女娘,世人虽鄙其低贱,可却不曾吃过丁点苦头。
直到来到柳花村。
直到,今日。
徐瑾瑜沉默片刻,随后轻轻拍了拍师信的肩膀:
“会好的,都会好的。”
师信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徐瑾瑜的手,他心中之情实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