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三）（2 / 2）

“没……没有。”

“我说的是东西！指的是他身上的任何一样物品！”就和审讯犯人似的，面色凶恶的亨格仿佛要将心中的骚动与怒火一股脑地倾泻给面前这个身体单薄的卡特斯女人，“衣服！食物！还有最重要的！救济粮票！特别是救济粮票！我劝你老实交代，卡特斯。不应该再由我来多说些什么！你肯定知道偷窃、伪造救济粮票的下场！”

萨伏伊当然知道上述罪行的惩处措施都有哪些。但问题就在于，她根本没有拿走任何东西，自然而然，也就没有任何需要交代的东西。

“好了好了，亨格，你就不能稍微和气一点儿？”没过多久，负责搜寻剩余物资的安德烈就已经完成了“清扫”工作，“喏，你看，都在这儿呢，黑面包，救济粮票。”

萨伏伊定睛看去，只见一张微微泛黄的白纸，正在那工作人员的指间随风飘动着。

“嗯，这票据上写的是‘乌特金’一家。他，和他老婆，再加上两个孩子，一家子本来有四个人来着。他老婆的名字是上周被划掉的，现在，两个大人都走了……”

亨格：“面包还留在身上吗？”

“在这儿，你看，事实证明，这位小姐确实没拿人家的东西。”安德烈从那具尸体的身上搜出来三人份的救济粮来，他双手捧住这些脏兮兮的黑面包，但原本应该是块儿状的面包团居然一下化成了稀泥一般的形状，黑色的水液透过安德烈手指之间的缝隙，一点一滴地落在白茫茫的积雪上，如并不浓稠的墨汁一般，浸润在雪白无暇的“宣纸”之上。

“行了，来，抬走吧。”

两名工作人员吃力地抬起尸体的头部和脚部，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尸首放置并固定在雪橇上。

“咳！咳咳咳咳！”剧烈的运动惹得亨格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将雪橇前沿系着的其中一条短绳深深地勒入自己的臂膀。

而在和助手离开这里以前，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萨伏伊一眼，“虽然不知道你叫什么，但我想，我有必要为我方才的粗鲁和无礼向您道歉，卡特斯女士。”

“没……没关系。”萨伏伊的牙齿依旧寒颤不停。

“你很特别，也很无私。”亨格继续说道，“自从我做了这份工作以来，从来没遇见过你这样的人，放在以前，只要有饥民猝死倒下了，就一定会有人偷偷摸摸地盗走尸体身上的东西，即使枪决这一类人的法案都已经出台了，依旧有人愿意挺身走险。这样的人虽然少，但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还是会有人忍受不住诱惑的。”

“你没私吞掉‘乌特金’一家的余粮，而且还是在无人注意到的情况下。所以，他才会说你特殊。”安德烈插嘴道，“我们会把这点面包上交给救济委员会，他们会派人把同等份额的粮食以及救济粮票转交到‘乌特金’家最后两个孩子的手上。知道吗小姐？你现在可是那两个孩子的英雄和救星，虽然，呐，照这么下去，体弱多病的孩子可能也撑不了太久了。”

萨伏伊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两人的溢美之词。

说实话，她不知道，是否应该为自己那所谓的“大公无私”而感到欣慰或喜悦。

是的，她没有拿走乌特金一家剩余的口粮，选择让自己的家人忍饥挨饿。

无私？

萨伏伊无法从这个词中，感受到哪怕任何一丁点儿赞赏的意蕴，她慢慢从雪地里坐起，听着雪橇摩擦地面的声音逐渐在凛冽的寒风中消散，而两名工作人员的黑色背影，也缓缓消失在风雪之中，只留下一连串绵延不断的，如血流一般的拖动轨迹，向世人诉说着这人间炼狱的可悲和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