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手足相逢 (2)(1 / 1)
钟镇江走出船舱,向那大船瞧了一眼,“我想,我和你家主人素昧平生,恕我不能前往。”他素来不和官府打交道,也不想再罗嗦,所以他一口回绝。那仆人面色更是恭敬,“我家主人说了,若是钟大侠不愿意过去,这里有我家的主人的请贴,请笑纳。”他从袖中拿出一个帖子递了过来。钟镇江接过帖子,心想,看看也无妨。他翻开一阅,开头写了几句好久不见的客套的请辞,落款处署名是李文月,旁边有一个落墨印记,那印记和江流儿手臂上的烙印一模一样,有一条飞腾的龙。钟镇江看到这印记,头脑嗡的一声,手颤抖了一下,脸上肌肉也抽搐了几次,嘴里念叨,他还活着?七年前,欧阳行来到洞庭湖,明明白白告诉我,他已命葬鬼门关……这么长时间,没听到有关他的一丝音讯,他真活着……李文月,李小月,他随了他娘的姓氏……他为什么要见我?
钟镇江此时的心情真是悲喜交替,他知道他是自己的儿子后,尽管他恶迹斑斑,对他的生死总之是念念不忘,这也许就是血脉相连的原因吧。当他收到他的死讯,随着岁月的流逝,他似乎又渐渐地把他淡忘了。而此时此景他又出现在他的面前,那与生俱来的感情自然而然地纠缠在心头。那仆人见钟镇江神色凝重,沉思不语,也不敢多言,只能恭候在那里,等钟镇江发话。钟镇江调整一下情绪,把帖子还给仆人,“我这里有病人,恕我不能去。你去给你家主人禀告,我不想和他见面,请他也不要过来。”说完他句转身进了船舱,那仆人带着惊鄂的表情悻悻而去。
钟镇江回到船舱,怔怔地看着江流儿的面容,那容颜渐渐的在他的视线中溶化开了,化作另一张脸,那也是一张孩子的脸,在他身边的时候却没有在,相识相认的时候又是以仇恨相见,多年后生死茫茫,又萍水相逢,真是百感交集。江流儿睁开了眼睛,发出微弱的声音,“我在那里,师父……贞儿,林伯母……酒,我要酒。”钟镇江的思绪被江流儿说话声打断了,他见江流儿能说话了,欣喜地问,“你要什么?酒,你要喝酒。”他拿过来酒,在江流儿嘴唇上沾了一些,江流儿用舌头添了添,很满足的样子,示意还要。钟镇江把酒壶放在他嘴上,他使劲地多吸了好几口,感觉到浑身暖和,脸色也湿润了。
钟镇江意识到酒能解毒,把住江流儿的脉搏,脉搏趋于缓和,气息流畅也均匀了。他问,“你一直喜欢喝酒?”江流儿点点头,“和尚伯伯和方大哥去那儿了?你……是救我的那个伯伯吧。”这一夜一天的时间,江流儿迷迷糊糊,还能意识到谁是谁。钟镇江说,“别多说话,好好修养,伯伯带你回去疗伤。”
就在此时,钟镇江听见船舱外,有人跟船夫打招呼,接着舱帘掀起,进来的是官船上抚琴的那个人,他见了钟镇江行之以礼,钟镇江只是嗯了一声,不再理会,按摩着手臂。那人就是帖子上落款的李文月,李文月有些尴尬,但他很快恢复平静,“你……就这么不愿意见我,我现在已不是从前的我了,我知道我以前做了很多坏事,不希望你能原谅,既然能相逢,那也是上天的旨意,我只想看看你是否安康,以表我的心意。”
其实,这几年来,钟镇江也反省着自己,如果当年对李小月照顾多一点,不因为她一时无心地犯错而抛弃她,也不至于使她怀着自己的孩子跟别人跑了,使自己亲骨肉跟自己初次见面就手刃仇恨,而李文月所作所为,也不能全部怪他自己。可是突然要承认这么大的一个儿子,心理上确实还没有做好准备。他感叹道,“杜舞阳变成了李文月,身份姓名都变了,你真的洗心革面,你娘在天之灵也欣慰了,你走吧。“
两人多年不见,容颜都增添了不少风霜之色,而言语的交流似乎到此为止。李文月这几年的经历,饱受世间冷暖之苦,感觉重新找到了命运的方向,多想倾诉于钟镇江,而钟镇江对他还是如此冷淡。他看着钟镇江抚摩着那个孩子,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情不自禁地过去摸摸江流儿的额头“他中了迷化宫的迷花之毒,这孩子是谁?他怎么中毒的?”是啊,这孩子是谁?钟镇江怎么回答呢?是他同母异父的兄弟,他们亲兄弟相认是应该的,在这一天我遇见他们两个人,是李小月在冥冥之中有意安排吗?
李文月期待着钟镇江回答时,江流儿咳嗽不止,把刚才喝下的酒水都吐了出来,他从怀中抽出一条锦帕,帮江流儿擦拭干净。“我去给他拿点药。”李文月出去以后又很快回来了,他手中拿着一支白色玉瓶,从瓶到出一颗玉色药丸,捏碎后放在碗里,用酒水搅拌均匀,“这是从西域传过来的冰蟾寒丸,有去热镇寒作用。”他也不经钟镇江的示意,径自给江流儿喂了下去。江流儿吃了这药丸,感觉身心顺畅了许多,喉咙也湿润了,他清晰说了声“谢谢。”
江流儿那张开的眼神,正好和李文月的目光重叠在一起,彼此会心地微笑。李文月感受到这孩子跟自己心脉相同,再仔细看他的容貌,估算出他的年纪,惊呼道,“他是我小弟……是我小弟,是不是?”
钟镇江见李文月终于认出江流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他只能向李文月示意点了一下头。李文月揭开江流儿的衣服,只见江流儿左臂的伤口下有一个烙印,他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一块玉环,贴在那烙印上面,刚好吻合,李文月激动万分,不禁流出泪来,“娘,我终于找到小弟了,他还活着,你在天之灵保佑我们兄弟相遇了。”李文月也许自懂事以来,根本不知道泪水是什么滋味,而这次是母亲的感情寄托在他的身上,对亲兄弟怜悯之情。
江流儿初见李文月就感觉很亲切,突然他又变成了自己的兄长,这些日子发生的一系列的事情让,让自己缓不过神,先是师父弃我而去,被半死人挟持,差点命葬蟒蛇之口,后来黄半山强收为徒,又遭黑白双煞的毒手,如今又冒出来年纪比自己大这么多的亲哥哥,是不是在做梦?是不是自己已经死了,游荡在另一个世界,可是一阵疼痛让他清晰的意识到自己还活着。他看看李文月,又看看钟镇江,那眼神似乎在征求他的答案,钟镇江说,“是的,他是你大哥,你终于找见亲人了。”
江流儿心潮激荡,想挣扎的起来,被李文月制止住,“别动,你要好好休息。”江流儿急切地问,“大哥,爹爹,娘呢?他们在那里?从小我看贞喊爹叫娘,可是我没有,我也要爹娘。”李文月见江流儿渴望的神情,躲着他的目光说,“爹娘不在这里,他们在很远的地方,等你好了,他们会来看你的。”
江流儿喃喃说道,“在很远的地方?你在骗我,他们已经死了。师父给我说过,爹娘早到死了,不然的话他们怎么忍心把我仍到长江里。”他说完这句话,感觉气喘吁吁,身体发胀,李文月按住他脉搏,“别说话,你需要休息。”钟镇江拿出两颗色鱼双心丸,给江流儿吃下去,江流儿渐渐的睡着了。
看着昏昏沉睡的江流儿,李文月把那块祥龙玉环带在江流儿的脖子上,他心中疑惑江流儿所说的师父是谁?他对钟镇江说,“我知道你不希望见到我,但我还要问你,你是怎么找到这孩子的?”钟镇江叹口气,“我也是昨晚才遇上他的,今夜又遇见了你,看来是老天安排你们相遇的。你随我出去说,让他好好睡一觉。”
在船舱外,钟镇江环顾四周,滚滚长江,茫茫苍穹,星河璀璨。前尘往事涌上心头不甚感慨。十年前,从龙虎门到九龙寨,刀光剑影,血迹斑斑。在那一刻,他要手刃杜舞阳时,李小月的出现,仇人的儿子却变成了自己的儿子,当时,他的感情是仇上加恨,还是爱恨交加,李小月苦苦地倾诉,是杜云啸拿杜舞阳性命,要挟她不准说杜舞阳亲生父亲是谁,才导致他们父子一见面就自相残杀。当李小月把一把刀插进自己的胸膛,说,让自己承担一切的罪孽,以自己的性命换儿子的性命,他心中的仇恨突然烟消云散,还答应她寻找出生不久的孩子,在他的掩护下杜舞阳逃过一劫。众人赶来时,他说,他已经杀了杜舞阳,尸首已仍到江里。李小月听了他这句话,才感激地闭上眼睛。谁也没有怀疑他,谁都知道他和杜家的仇恨比谁都深。而他杀了杜云啸,灭了九龙寨,毁了龙虎门,算是报仇报到家了,可他始终郁郁寡欢。
杜舞阳亡命江湖三年,不知道该恨谁?杜云啸,宠他爱他把他养大,原来是别有用心,钟镇江,他还没出生就抛弃了他们母子,就算救了他也难以补偿。浑浑噩噩,半生半死,他只有不断的练功,才能忘记痛苦,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才能立足于江湖,可是更多的时间在东躲西藏,天下之大,却没有一个藏身的地方,他已经穷途末路,鬼门关一战,他又一次死里逃生,身边没了付玉敏,云飞飞的绝情,他已感觉无牵无挂。就这样顺长江漂流,,他在南京遇上朝廷一个王爷以护皇位,清君侧的名义起兵造反,那王爷一次落单,他机缘巧合地救了王爷的性命,他就跟了王爷军队,后来,王爷成了皇帝,他也官居一品振威将军。他成了李文月,杜舞阳这个名字也彻底从江湖中消失了。这次他名为进川办公务,暗自祭奠父母亡灵。他南征北战几年里,过去的恩怨情仇已化作胸中广阔的天地和出色的战绩。在心中唯一牵挂的是那生死未卜的小兄弟和不知流落到那里的与世无争的小妹,老天总算有眼,让他今日遇上了他生命中两个最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