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移花:5(1 / 2)
清思殿前,有数位御林军把守,令歌看着殿前之景,只觉即使是春末夏初之际,阳光明媚,这里也落寞不已。
“殿下,淮阳王就在里面。”看守清思殿的侍卫对令歌说道。
令歌微微颔首,并对小元子说道:“小元子,你在外面等我,我待会就出来。”
“诺。”
令歌推门而入,只见淮阳王正闭目养神,端坐在殿内的椅子上。令歌端详淮阳王,发现淮阳王的衣着打扮依旧如往日一般华贵,若是不知他此时的处境,恐怕都还以为他仍是尊贵的淮阳王。
“你来了?”淮阳王开口说话,只是他的眼睛依旧紧闭着,嗓音听上去甚是疲惫。
令歌并未应答,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淮阳王,他注意到淮阳王双眼浮肿,神色倦怠,同时,在淮阳王身边桌案的托盘里,放置着白绫,匕首和鸩酒。
令歌明白,皇帝已经下旨赐死淮阳王,而淮阳王不肯就死就是为了见自己最后一面。
良久,淮阳王缓缓地睁开双眼,幽幽地看向令歌,半饷,他轻蔑一笑,道:“你怎么这副神情?本王马上要死了,难不成你不高兴?”
令歌神色不变,只是淡然地看着淮阳王,回应道:“说实话,因为你这样的人有任何情绪波动,都是不值得的。”
淮阳王冷笑一声,说道:“有时候本王真觉得你和临清王一点也不像,若是他在此,定会流露出一副怜悯不忍的神情,想起那张脸我就感到厌恶!”
令歌眉目微皱,却未开口回应,淮阳王也不在乎令歌的神情,只是继续说道:“虽然临清王比先帝小十来岁,但是当年继承皇位呼声最大的就是临清王,可惜他羽翼未丰,皇位始终是先帝的。”
“我父王不曾贪恋皇位。”令歌回应道。
“不曾贪恋皇位?”淮阳王冷笑不止,“那他当年推出那么多政策变法是为何?只是为了造福天下黎民百姓?也就你这样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才会信!”
说着,淮阳王自嘲一笑,又道:“本王忘了,你并非什么都不懂,你还可以和皇后联手算计本王,买通高牧和那个铁匠,利用那些兵刃嫁祸本王,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本王的头上,好置本王于死地!”
淮阳王的脸色冰冷到极点,他双目森冷地盯着令歌,似乎要将令歌杀之而后快。
令歌有些感伤,他何尝不是被皇后算计之人?他想起甯霞师姐,至今他还未问清事情的前后经过。
“你和你父王一样,都贪图权力,你以为本王不知道?你,皇后还有太子,早就把江南给瓜分得一干二净,”淮阳王继续呵斥道,“别怪本王没有提醒你,他们今日能将本王推出,明日也能将你推出,你的下场不会比本王好到哪里去。”
令歌闻言倍感无力,他说道:“如今我已经打算离开长安返回塞外,这些纷纷扰扰皆与我无关。”
淮阳王流露出诧异的神色,只听令歌继续说道:“我知道当年你的确有私造兵刃,也知道陷害韩家的并非你,或者说不止你一人,可是事已至此,我也无力挽回,你并非完全无辜,也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淮阳王开始止不住地大笑起来,道:“是啊,我并非无辜之人,一路走来,死在我手里的人实在太多了,我想想都有谁……隆豫皇后,本王那位假仁假义的嫡母,还有庆南王,不可一世的大哥,你父王,最受世人敬仰的皇叔,还有……”
“还有嘉定王,一直为你马首是瞻的亲弟弟。”令歌只觉得眼前的淮阳王已经疯魔,便出言打断,“他可能到死都没有想到,你会利用他所谓的意外之死激起陛下的怜悯,好让陛下不再追究你当年害死我父王的事。”
“我是害死了我的亲弟弟,也杀死了临清王,或许也不是我杀的,都是你们逼我的……”淮阳王眼神变得有些涣散,忽地,他站起身来,怒目圆睁地盯着令歌,全然失去昔日身为王爷的仪态。
“总之,你父亲该死!他已经来到权力的巅峰之下,若是不继续往上走,他就得死!不用我出手,也会有人要他死!”
令歌侧首,尽量地克制着愤怒的情绪,事已至此,他已不想再与这位疯魔之人有任何冲突。
须臾,淮阳王又收敛怒意,含笑地看着令歌,只是那笑容极其疯魔,让人不寒而栗。
“你当真要走?就不想再争一争?争回原本属于你父王的皇位?”
看着淮阳王疯魔的神情,令歌眉头一皱,道:“你已经无可救药,并非所有人都在意那皇位,从前我父王不在意,如今我也不在意。”
淮阳王闻言,反问道:“那你在意什么?在意你和那位状元郎的情谊?”
淮阳王甩袖,开始怒声高呼:“可笑!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两个断袖能有什么好结果?皇室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你就不怕午夜梦回,临清王责骂你是一个不孝子吗?!”
令歌勃然发怒,当即挥手而上,手却悬在半空中并未打下去,只因他想起对一个人的承诺。
而后,令歌垂下手臂,他平复心情,对淮阳王说道:“淮阳王,我记得我曾听皇兄提起过,很多年前,我父王曾与你们一起读书射箭,只可惜当时的情谊你早已忘记,如果我父王还在,他定会记得。”
淮阳王原本还在狠狠地盯着令歌,闻言却变得默然,眸色沉沉,开始出神地回忆起往事。
“情谊在帝王之家从来都不值一提。”淮阳王喃喃道。
“情谊并非不值一提,在帝王之家,宫闱之中,它才是最难得可贵的,想来也是你这一生中最缺少的东西,是你毕生的遗憾。”
“到头来,你在意的荣华富贵和权势名利都离你远去,就连他人的一丝真心都不曾拥有。”
最能痛击一个人内心的并非武力,而是言语,这是令歌从令楷身上学到的。
说罢,令歌转身离去,脚步决绝,只因他不愿再见到淮阳王,往后淮阳王的生与死皆与他无关。
淮阳王开始连连摇头,逐渐湿红眼眶,他对着令歌的背影高呼道:“本王不缺,本王是高高在上的淮阳王!本王什么都不缺!”
“本王不需要,本王根本不需要……”淮阳王的声音渐弱,随后瘫倒在地,唯余呜咽之声和无尽的痛苦和遗憾。
此时,任由殿内的光线再如何清亮,也难以驱散他孑然一身的阴影。
屋外,景色宜人,风光旖旎,令歌和小元子缓缓地走在路上,他们正准备回去寻找令楷,却在此时听闻身后传来声音:“淮阳王殁了!”
令歌驻下脚步片刻,随后继续往前走去,小元子一时看不透令歌的心思,并未多言,只是默默地跟在令歌的身后。
良久,令歌看向小元子,开口询问道:“小元子,淮阳王死了,对吗?我没有听错?”
“王爷没听错,淮阳王确实殁了,他作恶多端,死有余辜。”小元子回话道。
“他的确死有余辜,只是我总觉得事情不应该就这样告终,可是却又无可奈何。”令歌凝望着高高的宫墙,甚是出神,“是不是在宫里都是这样身不由己?”
小元子微微颔首,回应道:“依奴才看,其实这人活在世上,不管是在何处,总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令歌闻言,眼睑微微垂下,眼底落满阴翳。
“或许吧。”
正欲迈步前行,令歌便见到小寻子匆匆跑来,他发现小寻子面露惊慌,不等他开口询问,只听小寻子说道:“王爷,不好了,方才凝香殿传来消息,淑妃娘娘殁了,陛下正在赶过去的路上。”
“淑妃殁了?怎么会?”令歌不可置信地问道,“阿楷呢?”
“王爷前往清思殿不久,令大人便动身去了凝香殿,现在如何奴才也不知道,王爷还是快过去看看吧。”小寻子慌张不已,此时此刻也只有令歌才能安抚住皇帝和令楷,小寻子心想着。
话音未落,令歌已经凭着记忆往凝香殿奔去。
此时,凝香殿内香气氤氲依旧,粉色纱幔正随着微风飘浮着。
在纱幔之后的地上,寂然地躺着一位女子,只见女子盛装打扮,头戴宝饰金钗,身着华美的碧色宫服,若非此时的她面目狰狞,毫无血色,想来定是一位难得的美人。
女子的腹部上有着众多触目惊心的血洞,正是她手中的匕首所刺,匕首亦是令楷之物——竹影。
血液仍从女子的伤口中缓缓流出,将碧色衣裳尽数染红,虽然她早已气绝身亡,但是双眼依旧狠狠地盯着屋顶,死不瞑目一般。
一位年轻的男子正跪坐在尸身旁边,神色凝重,久久不曾挪动身躯。
此时,殿中传来缓缓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位女子的冷笑声。
“令大人,还请节哀。”
令楷抬头看着眼前的皇后,只觉得皇后似乎永远都是一副高高在上,仪态万千的模样,对任何人的生与死都漠不关心,不屑一顾。
“如娘娘所愿,家姐已死,娘娘对那些追随你的达官贵人也有了交代。”令楷语气平淡,双眼却锋利地紧盯皇后,“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皇后浅浅一笑,居高临下地回应道:“本宫只是把韩谦的匕首归还给淑妃,其余的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也是替你做出的选择。”
皇后压低嗓音,颇带玩味地说道:“就像多年前一样,你父亲替你做出的选择。”
令楷神色一滞,一颗心仿佛被再次拖入深渊。
看着游走在淑妃尸身旁的皇后,令楷紧紧地握紧双手,呼吸也变得愈发沉重疲惫,方才淑妃对他歇斯底里的呐喊仿佛仍然徘徊在耳边,将他从前的伤疤尽数揭开,并再一次狠狠地重创。
皇后的唇角扬起漫不经心的笑意,只听她又说道:“你寒窗苦读数十年,是为了要一个公道,还是为了心中放不下的仇恨?你应该好好地问一问你自己才是。”
令楷拿过淑妃手中的竹影,一双眼睛流露出无尽的恨意,他嗓音森冷地说道:“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皇后不屑一笑,说道:“这里只有你和本宫,你是可以动手杀了本宫,可是本宫也能向你保证,你若是现在杀了本宫,你的姨母只会死得比你母亲和淑妃更惨烈千倍百倍,就连玉迟王都会受到牵连,一生一世都要为你背负骂名,如此一来,你也愿意杀了本宫?”
令楷默然,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只得缓缓散去。
而后,令楷突然一笑,开始喃喃自语道:“你们这群疯子,都是疯子……”
皇后静静地凝视着令楷,不再言语,片刻,她的目光流转至淑妃的尸身上,看着淑妃死不瞑目的模样,她始终是波澜不惊的神色。
很快,殿外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皇后回头一看,只见令歌已经匆匆而来。
见到令歌,皇后这才流露出些许伤感的神色,随后她半蹲下身,伸出手合上淑妃的双眼,对令歌说道:“淑妃已经殁了,王爷请节哀。”
令歌走上前看见淑妃的尸身,一时茫然无措,只得立在原地,从前见到刘铁匠尸身时,尚有令楷在一旁安抚着他,而如今的令楷却早已失魂落魄地跪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本宫先去遣人来处理淑妃的尸身,你先陪着令大人,可别让他出什么事。”皇后吩咐着令歌,之后转身离去。
令歌缓缓地靠近令楷,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抚着令楷的肩膀,试探着唤道:“阿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