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起:1(1 / 2)
大齐长庆十九年,腊月三十日,长庆年间的最后一日。
北方鹅毛大雪,天地间一片苍白,难以分清晨昏。
在一处林间雪地上,有一匹白马正嘶鸣着,白马毛色似雪,若非瞳孔如墨,几乎难以在雪中发现它的存在。
白马的一旁,有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名叫陆萍,只见她正拖拽着一位昏迷倒地的男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男子扛上马背。
“真沉啊……”
陆萍擦了擦额头的汗液,而后往手心哈了一口热气,搓手取暖。今日的她身着红棕色棉袄,头戴皮草帽,背着一把小弩,双颊和双手被这寒雪天冻得通红。
陆萍看着马背上的男子,只见白雪落得男子一身,寒冷不已。
她哀叹,光这一会功夫,自己就被冻的不行,也不知道这位男子在雪中昏迷了多久,当真是命大,到现在还有气息。
之后,陆萍牵着白马往前走去,同时,她打量着男子的面容,发现月白色绒毛兜帽披风之下,男子约莫二十四五岁的模样,眉眼如画,只是他眉头轻皱,似是藏有风雪一般,令人为之怜悯。
看清男子的面容后,陆萍不禁赞叹道:“长的可真好看……”
陆萍乃猎户出身,自幼读书少,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言语去形容这名男子的容貌,她只知道,这是她从小到大见过的最好看的一位男子,竟比去年来北方赈灾的丞相韩清玄还要好看。
陆萍瞟了一眼男子背上的玉白长剑,心想此人应该是一位过路的侠客,想来平日里多有行侠仗义,这才在危难关头遇上自己出手相救。
平日里,陆萍很少走这条道,因为今日她出去狩猎,空手而过,所以想着能不能在这条道上碰到什么猎物,好捕回家用来庆祝长庆年间的最后一日。
毕竟长庆皇帝已经驾崩,明日起,新皇便会宣布新的年号——永治。
回到自家的小木屋之后,陆萍再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男子安置到床上。
她眉头一皱,适才她搀扶男子的时候,便发现男子的手滚烫不已,这会她伸出手抚了抚男子的额头,惊道:“难怪会晕倒在雪地上,原来是发烧生病了……”
陆萍往四周看了看,自家可谓是家徒四壁,连药的影子都没有。
而后,她的目光落在了男子的随身包袱上,“得罪了……”
陆萍将男子的包袱解开,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副月牙白半面面具,一袋银子和两件衣物,以及两本书。
陆萍以为会是什么武功秘籍,定睛一看,却发现那两本书名叫《洛阳时下新文》和《令诗》。
“想不到这侠客还有闲情逸致看这些。”陆萍喃喃道。
她将书本放下,又打量着其他物品,她的目光落在一个木匣上,她认得那木匣,是专门用来放置死人骨灰遗骸的。
“怎么会带着这东西?”陆萍不解地问道,却发现无处可知晓答案。
于是她继续翻找着,终于,她在包袱里发现了一瓶药,她当即将药瓶打开,往手里一倒,是一粒粒药丸。
陆萍凑近闻了闻,只觉气味清淡,心想应该不是毒药。
“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
说罢,陆萍便拿了一颗药丸,塞进了男子的嘴里,让其吞服下去。
而后,陆萍将男子浸湿的月色绒毛披风脱下,悬挂在一边的木架上,转过身后,又替男子盖上被褥。
将男子简单地安置好之后,陆萍便拿上烧水用的铁壶往屋外走去,只见她来到屋外的水缸旁,将木盖掀开,果不其然,缸里的水已经结冰。
无可奈何,陆萍只好拿起一旁的铁锥,奋力地将表面的一些冰块凿碎,放进了铁壶里。
回到屋中,她将家中的柴木堆在火盆里,用打火石点燃,并将铁壶悬挂在火焰上,开始烧水。
陆萍又看了一眼床上的昏迷不醒的男子,心想这样烧着也不是办法,于是她拿起一条毛巾,来到门前的雪地上,忍着寒冷,用雪水将毛巾润湿。
回到屋里后,她把冰冷的毛巾折叠,敷在男子的额头上,希望能降下男子的体温。
“你可千万别死啊,大过年的,别给我添堵,我今年本来就很惨了……”陆萍幽怨地念叨着。
说罢,陆萍回到火边坐下身来,并将背上的小弩取下拿在手里,出神地看着。
“爹,等过几日我就去南边找你,我们父女俩怎么都要在一起。”
屋外天色渐暗,风雪不止,屋内则火光渐明,一片通亮。
陆萍弯下身躯抱着双腿,在火光之中,可以清晰地看见她双眼变得湿润通红。
“明明去年这时候,我们都还在一起,都怪那玉迟王,都怪那些乱党,害你要去打仗……”
陆萍的嗓音逐渐沙哑哽咽,她开始独自一人默默地哭泣着,若非此时唯余风雪之声,也很难听见她的哭泣声。
不知过去多久,陆萍听见了人声,她心中一惊,细细听去,发现是床上的男子正在呓语。
“师父……师姐……小涵……折雪……不要走……皇兄,原谅我……”
陆萍起身来到男子的身前,她伸出手拿下毛巾,抚了抚男子的额头,发现已经没有那会滚烫了。
见男子的眉头紧皱着,陆萍松了一口气,想来他是梦到往事了,虽然看上去痛苦不堪,但至少证明脑子还没被烧坏。
陆萍拿着毛巾往外走去,打算再次将毛巾用雪水浸湿,只是不等她出去,她便听见男子的声音明显激动起来,甚至带有哭腔哽咽之声。
“阿楷……阿楷……对不起……阿楷……”
陆萍回头看了一眼男子,而后目光流转,继续往外走去。
想来,那位叫“阿楷”的人对于这位少侠来说很是重要吧。
“看来这伤心的人都凑到一屋了。”
后来,陆萍坐在火堆前,等着壶里的水烧开。她清秀的眉目被火焰照亮,心事重重。
不知过去多久,陆萍听闻床边传来动静。
她转头看去,发现男子已经苏醒,正撑起身子坐在床上。陆萍当即起身将铁壶取下,往碗里倒上了热水,端到男子的面前。
“小心烫。”
男子接过热水,吹了一会,浅浅地饮了一口,润了润喉咙,而后他开口感谢道:“多谢……”
陆萍听男子的嗓音沙哑无力便说道:“少侠安心休息就好,你的马我已经给你喂过饲料了,在外面的马棚里,冻不着它的。”
男子感激地看了一眼少女,他一边吹着碗里的水,一边慢慢地喝着。
很快,男子稍稍振作起来,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陆萍抿嘴微笑,她坐下身来,说道:“那会我发现你晕倒在雪地上,便赶紧把你搀扶上马,带回了家里。你烧的很厉害,只是家中没有药,我只好从你包袱里找到一瓶药,喂你吃了一颗,然后用毛巾给你冷敷退热,你现在可好些?”
男子点头,若有所思,半饷,他对陆萍感谢道:“实在多谢你,我已经好很多了,再睡一觉起来应该就没事了。”
“那就好。”陆萍含笑,她的心里后怕不已,若是自己今日没有路过那里,恐怕面前这位容颜俊美的男子就要永远地沉睡在冰天雪地里了。
此时,陆萍注意到男子全身被汗液浸湿,脸色苍白,憔悴不堪,于是她起身拿来了一些馕饼,说道:“家中现在也没其他吃的,少侠你先吃着这个充饥。”
“多谢。”男子点头,并接过馕饼啃食着。
陆萍将男子手中的碗接了过来,她正欲起身放碗,便听见男子问道:“我该怎么称呼姑娘?”
“陆萍,”陆萍回应道,“萍水相逢的萍。”
“多谢陆姑娘。”男子点头,记下了少女的名字。
“其实少侠你无需一直感谢我。”陆萍微笑道,从男子醒来,与她每说一句话,就要感谢她一次。
“我有银两的,就在包袱里,我现在拿给你。”男子回应道,随即放下手中的馕饼,欲拿包袱里的银两。
看着男子认真的神色,陆萍无奈一笑,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我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报答你了……”男子喃喃自语着。
陆萍见状,只好答应下来,说道:“行吧,既然如此,那你明天就给我一些银两吧,刚好我可以用来当盘缠。”
“陆姑娘是要去何处吗?”
陆萍点头,道:“我要南下,去江南那边。”
“为何?”男子问道,“那边不是在打仗吗?”
“我要去寻我爹爹,他服役南下打仗去了,我只有他这么一个亲人,我要去陪他。”陆萍回应道。
男子愣了愣,而后点头,祝福道:“一路平安,祝你和你爹爹早日团聚。”
陆萍含笑点头,又问道:“少侠你要去哪?我看你的方向,是要去燕京吗?”
“正是。”男子点头回应道。
“是要去寻亲朋好友吗?”
“不是,”男子摇头否认,他看向手边的包袱,目光黯然,“我只是受人所托,要将一位友人的遗骸送回燕京……”
陆萍见男子神色怆然,便安慰着说道:“燕京的雪景很美,想来少侠的友人到了那里定能安息。”
男子微笑点头,半饷,他又问道:“陆姑娘,今日是何时了?从这到燕京还有几日的路程?”
陆萍一笑,说道:“我们这离燕京也就一两日的路程了,少侠赶路竟连日子也忘了吗?”
男子默然,只听陆萍继续说道:“今日是长庆十九年的腊月三十,也是长庆年间的最后一日,从明日开始,年号就是永治了。”
说着,陆萍深深一叹,又道:“都大年三十了,就只有我们两个,真是冷清……”
男子颔首,与陆萍一样都不再言语,只是陷入自己的回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