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那些年,和姐姐们一起看龙船(1 / 1)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社会正发生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变化。那时,我只是一个少年。一个在村庄里默默生长的少年,就像一棵长在路边的草,没有想过命运,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命运是什么。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那么天真,那么幼稚,那么孤寂,那般无助。
但那时父母健在,哥哥姐姐妹妹们一大家子生活在一起,打打闹闹,磕磕碰碰,但感情真挚纯洁。原来以为一切可以永远。
那时大家都在为生存而努力,为饱暖而努力。但大家都差不多,没有巨富到处装b炫富,也没有户贷车贷微贷网贷,人们的内心干净简单,内心丰盈。虽然工农兵就是老大哥,还没有百元钞呢。万元户还很稀罕。不像现在随便查一家,便是以亿计。那个时代人们不怎么便用亿这个量词,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几个哥们在小餐馆谈的都是上亿的项目,人们谈论的是文学,热爱,也没有现在那些动不动就几千万的贪官,动不动就几位数的情妇,那时候的人觉得这些都是可耻的。
当然也没有那么多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娱乐明星,比当年秦淮河畔的美女还多。更没有那么多腰里揣了些银子,便觉得世界什么都可以买下来,可以忽视生命和法度,无法无天到处装b的人。但人们善良,真诚,快乐。
虽然后来一切都变了,当时的岁月也老成了一张旧照片,甚至失去了底色,但底片还在。就像老电影,回忆起来,可能有些卡,但当年的味道依然那般清晰。
那一年五月的天空还很蓝。小溪里还有水在哗啦啦的流淌。村子里的燕儿飞来飞去,蜻蜓和各种虫鸟总喜欢唱交响曲。
到了农历五月。勤快的农家菜园子里的辣椒、枷子,豆角已经开始上饭桌啦。
温度也已经起来了,人一动就开始出汗。像很多孩子一样,总是盼望着过节。端阳是过完年后的第一个大节。不仅有鱼有肉,而且有粽子。在农村里虽然进入了农忙季节,但端阳是要休息的。父亲说:牛息清明马息夏,人不息端阳招人骂。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不知道,其实现在也没有去弄明白。古人过日子是有讲究的,不像现代人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比如,古人认为,五月是毒月,小媳妇都要回娘家休息,避免与丈夫同床。五月性事,伤身。哪像现在的人,先乐着,明天是死是活,且由他去。这或许也是近年来医院越建越多,越建越大,但也越来越挤的缘故吧?各种莫明其妙的疾病应运而生。其实,大自然,整个宇宙内,很多规律还是要遵守的——五月,有很多禁忌。可能端五这天要休息也是有典故的吧。只是我不得而知,也没有去问度娘。
这年端五前夕,母亲早早就开始打扫,父亲到山上采来了艾叶,挂在堂屋和各个门上。采来了条叶子(又要棕叶),采条叶子也是有讲究的,要刚长出来的肥嫩的那种,老的不行。所以,端阳前夕,我们也会去山上采。糯米是去年就备好了的,包产到户后,母亲和父亲商量,孩子们喜欢吃,要留出半亩地种糯谷,免得到时候孩子们去欠人家的。一切准备就绪,母亲一早就起来包粽子,一个大盆子将着糯米,一个木桶子里盛了半桶水,水里放着黄中带青的洗了无数遍的条叶子,母亲坐在椅子上,开始麻利的包粽子,一会儿,一串串棕子就长出来了。鸡和鸭也过来凑热闹,抬起颈脖子盯着母亲的手,等待着落下来的每一粒米。但它们失望的时候居多。
有时我们也去捣下乱,但包出来的都是四不像,母亲连忙像赶鸡鸭一般的赶我们走开,要我们待会儿来吃,现在别浪费了米。姐姐手巧,学什么像什么,包的棕子个头儿一样大,漂亮。那时的粽子,不兴放什么东西,就是雪一样白的珍珠样饱满的糯米。煮熟之后,整个屋子里弥漫着棕叶的香味。一会儿粽子煮熟了,母亲会用一个瓷碗装上大半碗白沙塘,让我们把雪白的粽子沾着白沙糖吃。粽子咬在嘴里,糯糯的,带着粽叶子那种独有的清香,白沙糖咬得沙沙的响。那味道,是描绘不出来的。这个时候,母亲又开始忙碌,开始准备中午的饭菜,看着我们一个个吃的开心,母亲脸上也会有着一种幸福的笑容,父亲照例去挖土打柴去了。
这个时候,姐姐早已打扮就绪,穿上了平时不穿的的确良的衬衣,尼龙袜子,塑料凉鞋。她们一群姐妹早就约好了,要到舒塘去看龙船。
虽然舒塘离我们家要十多里地,但龙船的鼓点已响到了村庄里,大家的心已飞向修山河。
我作为小弟,要跟她们去看龙船,有优先权。经过软泡硬磨,母亲答应了我同姐姐她们一起去看龙船。临走时,母亲在我口袋里塞了一张绿票子,我知道是贰圆的。连忙用手紧紧抓住。我知道,这是娘老子怕我到了街上嘴馋,要买包子买冰棒的经费,我紧紧抓在手里,深怕弄丢了。
从我们家里往外走,走了三里多路,太阳开始晒起来,身上冒出了汗,衣服开始见湿痕。大路上人也多起来,偶尔有拖拉机冲冲冲地从我们身边开过去。我们看见坐在拖拉机上的人,很神气,羡慕不已。又走了几路地,终于,我们也搭上了一部拖拉机。这个开拖拉机的是一个年轻后生,见一群漂亮的姑娘走的汗泠泠的,便把拖拉机停下来,问我们去哪儿,是不是去看龙船。我说是的,问能不能搭他的拖拉机,他没说二话就打发我们迎上了车。那时还没修路,路上不平坦,拖拉机晃得厉害。早晨吃的粽子都快要被晃出来了。大家挤在拖拉机车相里,晃来晃去的,像葫芦里的水一般的晃荡。
等到了河边上,人山人海,河里面因为下过雨涨了水,水有些黄。十多条龙船在河里比赛,战鼓擂的山响。岸上的人也在鼓劲,只听得山摇地动般的呐喊:“修山龙船划哒”“舒龙船嬴哒”“月明州龙船嬴哒”一会儿又有鞭炮响起。划到后来,又打架了,后来说是血打打出来了。我们看了一会,就到舒塘街上玩。那时舒塘是个船码头,蛮热闹。卖包子的,卖冰棒的,卖汽球的,卖烂干鱼的,卖凉鞋的,卖花布的,摆了一条街。姐姐们一路欢笑一路看,引来别人的注目,像一群来自山野的蝴蝶,美丽而快乐。
看见冰棒,我就口渴了,便对姐姐说,我们吃个冰棒。绿豆冰6分,白糠冰五分。
我拿出那张被我捏出了水的票子,买了五个绿豆冰,正要给钱,姐姐把钱抢过去,放在我手里,把三毛六分钱给了那个摆摊的老板。
舒塘街不长,十多分钟就走完了。大家沿着河岸一路往上走,走了一个多小时,我们走到了修山镇上。修山也是个石板街,背后是秀美的修山,前面是滚滚的资江河水。镇上不仅有很多摊贩,还有个大轮渡,一船能装下好多车和人。轮船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传得好远。邮局里还有杂志,我摸 出那两块钱,买了两本杂志。河里的龙船还在划,但打架后就没有激烈的比赛了,一会儿急,一会儿缓的。看的人也渐渐散去。姐姐们走了几十里地,也有些累了,也有些饿了,于是,又买了几个糖包子,边走包吃,感觉那是人间美味。因为有的脚被磨出了血,于是大家商量着回家。于是,通过商量,我们从柳溪这边回去,道近了很多,也不走回头路。
我们走在回家的路上,虽然累,但大家都很快乐。夕阳染红天边的时候,我们一个个汗流浃背地回到了家。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看龙船。几十年过去了,当时的那种简单的快乐,每每想起,仍会充满了开心与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