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书生(1 / 2)
悬壶微倾,倒出一泓后院清井水。
正是清明时节,湿气氤氲,砚心的水很快向四周蔓延,直至半掩砚台。
青衫的书生手拿墨锭,在方寸间荡开一轮轮的涟漪,神情专注而认真。
黑白间。
这里是茶陵镇乌角巷一家售卖书画的铺子,只因不满周围尽是些万珍楼、福寿阁之类俗不可耐的名字,平白污了自己向老师借钱租来的店铺,书生便赌气般胡诌了这个名字。
“于此间,墨鲤浮白。”
若有不解的客人问起,他总是如是说道。
店门帘帐下突兀的伸进了一颗肥硕的脑袋,随后他臃肿的身子也挤了进来,来人身着藏青色马褂,一幅商贾打扮。
面对书生抛来的目光,来人正准备说几句,水珠从下摆滴落,啪嗒的响声在幽静的屋子里显得尤为刺耳,令对视着的书生和商人平添了一分尴尬。
商人发觉自己的狼狈,赶紧挺了挺发福的肚子,将脸上的雨水抹去,尽量作出从容的神情。
他这才注意到书生的面容还有些稚气,看着在他身后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幅字:“小老板,这字你写的?”
虽然对方明显只是进来避雨的,但年轻书生并没有显得不耐,他的世界很小,而且不怎么愿意别人闯进来,所以对于这种轻轻擦过他人生轨道的人,他一向礼貌而温和。
“是一位老先生迫于生计托我挂在这儿卖的,他碍于卖字有损读书人清誉,不让透露姓名。”书生笑着解释说,如同冬日里的太阳,明朗而干净。
“那位老先生一定是位失意的士子,有大儒之风啊!”中年商贾一幅肃然起敬的样子。
书生笑的更灿烂了,手上却动作不停,砚中渐有墨纹晕开。
“不如劳烦那位老先生替我写一幅字如何?”外面雨势不减,中年商贾为了让自己能正当地继续避雨,和书生谈起了生意。
“中堂?求什么字?”书生笑的更灿烂了。
商贾咬了咬牙,中堂可是字画中最讲究的,因此价钱也最贵,可又不想在这个没有市侩气的年轻书生面前弱了气势:“自然是中堂,至于什么字我一个俗人也说不上,小老板帮我想个吧。”
书生这时终于把墨磨好,砚台与水浑然一体,饱满酣畅,这才打量起眼前这个他一直客气对待却从未细察的胖子。
一身黑色长袍将他臃肿的身子包裹在内,衣襟左掩,手腕上缠着一串核雕佛珠,街上随处可见的那种。
脚下一双青灰色的靴子,没什么纹饰,而且,很脏。
左衽是南胥的穿着习惯,茶陵镇本就是季国南疆一个边陲小镇,因此常有商贾往来两国之间会途经小镇。
这还是个苦于奔波劳碌的行商啊!
看出这些后,书生的笑略微收敛了些,这些年南胥与季国在边疆摩擦不断,着实苦了两国之间贸易往来的行商。
念及此处,书生便想好了写给这中年商贾的字,在一旁的笔架上抽出了一支长锋羊毫。
均匀蘸墨,浸润笔头,再将羊毫轻轻舔过砚沿,扶正笔锋,三十文银子买来的破笔愣是被书生看出了临街红袖招内艺伎的骨肉亭匀之感。
他在纸上落笔,笔势并非大开大阖,而是恭谨诚恳,徐徐然而遒劲有力,四个字花了许久才写成。
收势,搁笔。
书生指了指墨迹未干的字:“竹报平安,如何?”
商人重命,忌口的太多,但这句话令他足够满意,对于一个四处奔走只求出入平安的普通商人来说。
“很不错,就它了,就劳烦让老先生把这四个字写出来吧,至于价钱——”
商人聊起了正题。
“四钱。”
“这……似乎有点贵了吧?”对他来说,讨价还价几乎已经成为本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