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卜杜讲述的故事(10)(1 / 1)
阿土仔挺耐心地解答我心底疑问:“这是木族的枸骨叶刀,加持了木族灵力,所以你不会痛,血液也不会自凝。木祖奶是在这村里生活多年的一位木族女子,仆族人寿命2年,她自5岁成年后就生活在这里,至今已过了快一百年,所以,这村里的人都当她是老祖宗,叫她木祖奶。这个村子地处荒僻,没有多少人关注,近一百年来,村里人历经战乱、饥荒、病痛种种灾难,木祖奶都曾出手打救。不过,因为一直要求村人保密,她的存在,也就只有村里人知道。这么长时间里,亦有离开村里不再回来的人,木祖奶会给他们吃一颗失忆果,这样就不会再记得她的任何事情。一个月前,村里地下有一条暗河崩塌了,整个村子会在顷刻之间被沉陷埋葬,木祖奶将全身血脉化作万千条树根扎入地底,抓取泥沙石土重塑河壁,坚持了三天三夜,保住村庄无恙……就因为这样,木祖奶的血液流尽了。”
这个故事,即使充满着让人难以置信的神话色彩,我听了也觉得颇为感动,又问:“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村里人怎么会知道这个仪式?木祖奶现在怎么样?怎么能知道木祖奶被救成功了没有?又怎么知道什么时候止我的血呢?”
阿土仔答:“木祖奶血液流尽后,刚开始尚能勉强维持人形,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就回到这个林中空地等待散形离世。但村人不肯放弃,村里有些老人知道这个仪式,这个巫台是三十多年前木祖奶建的,她要救一个仆族人,请村里人帮忙,所以老人们经历过一次完整的仪式。那一次有木祖奶灵力护持,仪式很顺利,也很快就得到了涅母神的回应。村长老爷爷是认识木祖奶最久的人,那次发愿乞灵的人就是村长老爷爷,所以他还记得仪式的过程以及有可能出现的后果。这一次,要救的是木祖奶自己,村长老爷爷没办法找到别的仆族人,村人靠消音粉消音又花了太长时间,木祖奶无法撑很久,二十天前已经退化成植物本体了。你现在躺着看不到,这个巫台后面有一株垂死的桫椤,就是木祖奶的本体。什么时候这株桫椤重新化作人形,什么时候你的血就不会再流了。”
我没有力气表示惊讶,在心里犯疑:“桫椤……那不就是蛇木吗?这地方的大山里怎么会有这种植物呢,欺负我不懂么?我可是绿色和平组织的人,动植物常识都知道一些的……哦不对,她不是凡人,不能以我们凡人的知识来判断……注意逻辑,哎喂,这整件事情到底有什么逻辑?还植物化作人形,怎么化?你会做3d特效么?……哦不对,我又忘了,跟我说话的不是凡人。”
阿土仔淡淡地回答我:“对,我们都不是凡人,所以你不能理解。这无妨,好在,你理不理解都不会影响发愿乞灵的效果,你看,这又是跟你们平常的神话不同的地方,你们人类,相信心诚则灵,魔法不生效或者奇迹不发生,总是归结在心诚不诚上。其实呢,我们需要的,只是你的行动,不管你心里想什么,也不管你信不信,你自愿滴血乞灵,仪式就可以进行。”
我努力撑住自己的意识,在心里挑他的刺:“既然不管我心里想什么,又为什么非要我自愿呢?我不自愿,你照样也可以让我躺在这里滴血嘛。”
阿土仔认真地回答我:“对于仪式来说,当然只见效果,但是,对于进行仪式的人来说,却有底线需要遵守。所谓做事的底线,意味着这个人的自我操守。仆族人做事的底线是不能强迫,我们可以说服,可以解释,可以劝喻,而我们唯一不能做的,就是强迫。这不是谁给我们定的规矩,这是我们在建立自己的族群时,就做出的选择。”
我渐渐觉得无力睁开眼睛,再怎么年轻体健,我这具凡人肉身,这样一直滴血,到底还是坚持不住吧?但我的思绪还在乱飞:“话是这么说,但谁又保证真能不强迫任何别的人?有时候,别人不强迫我,情势也会强迫我,我是自愿滴血不假,但前提是我想救孩子们,如果没有这个前提,我也不会自愿,这算不算强迫?还有,谁知道这个仪式是真的还是假的,你骗了我,让我说自愿,那又算不算真的自愿?”
“强迫的意思,就是不给你选择的机会。欺骗是强迫的一种方式,我哄骗你,意味着你选择的前提就错了,那自愿当然就不是真的自愿。”阿土仔说,“但是,你说情势强迫的这种逻辑不对。你自愿选择,当然就会需要前提,没有前提,没有特殊的情势,谁会自愿选择伤害自己?我告诉你真实的情势,让你选择,你也认同眼下并没有更好的选择,所以你才在明知会伤害自己、甚至有可能牺牲自己的情势下,仍选择让自己流血,这就是在眼下这个真实的情势里你最真实的意愿,这就叫自愿。”
我在心里赞叹起来:“喂,阿土仔,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口才很好?你要是讲起故事来,大概能让人听三天三夜吧,你们这族什么人……哎我老记不住……口才都这么好吗?”
阿土仔这次没有马上回答我,静了好半天。
我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我不想就这么失去意识再也醒不过来,努力出声说道:“无所谓了,真的,讲许多道理,不如做一件实事。随便你怎么说吧,其实,我只关心一件事,要是我真的死了,而那个什么植物也没能幻成人形,可否请你们放弃这个仪式,不要再伤害任何人了?”
阿土仔的声音再次在我脑海里响起来时,多了一丝感慨的滋味:“你真的,让我对人类有了不同的观感。有我们在,本来绝不会出现性命之忧,只要有可以替换发愿的人,枸骨叶刀在切开替换人手腕的时候,被替换者的血流就会凝固,不会真有人失血至死。可是,现在只有你一个人,没办法替你止血,就算火兄弟能帮你撑到三天三夜,但也做不到替你止血。只有在涅母回应凡人的发愿,将桫椤化成人形的那一刻,你的血才会自动凝结。而最坏的结果,是三天三夜后,涅母仍无回应,这株桫椤会彻底枯死,桫椤枯干之时,你的血也会凝结,到那时候,我也不敢保证你还会活着。”
“不管那么多了,反正你要答应我,无论那株植物是死是活,死我一个就行,你们再也不要弄这个什么神鬼仪式。”我坚持着。
“你放心,救一个仆族人,只能发愿乞灵一次,失败了不能再重来。还有一种可能性,若是你血尽时桫椤仍未能恢复人形,也未枯死,那就意味着这株桫椤只是一株普通的桫椤,并不是木祖奶的植物本体,木祖奶已经散形离去,不在这个世界上了,那更用不着再次发愿乞灵。”阿土仔说。
“我去……”我想骂人,但又没精力,搞半天连要救的神仙到底在不在这里都不知道,这也太不靠谱了。
“村里人都是凡人,能做到这个程度已是竭尽全力。“阿土仔尽心解释,“我自巫台获取他心通的灵力,已从所有村人的记忆里得到全部信息。灾难过去后,村人们只知道木祖奶躲到这个空地里来,不愿意再见村人。村长老爷爷在这里苦劝了许久,木祖奶也没有出声,过了十天后村长老爷爷突然发现这株桫椤,你也知道的,这是不属于此地的植物,所以村人们认定这是木祖奶的本体,坚持要救。我呢,是觉得凡事都怕个万一,万一木祖奶早早躲去别处,这株植物在这儿只是个巧合,那就糟了。”
“你们不是神仙吗?神仙连这棵植物是不是普通植物都看不出来?”我气不打一处来,意识却已然模糊。
“我们来太晚了,今天已是三十天大限的最后一天。”阿土仔有些悲伤地说,“无论这株植物是不是木祖奶的本体,它都不可能再有丝毫仆族人的灵力,所以我们认不出来。你也别觉得冤,你的发愿乞灵,如果涅母肯回应,只要木祖奶的本体还在这世界上某个地方,就能得回灵力幻化人形,我们看不到而已……最担心就是不肯回应,或者木祖奶本体已经消失,没有迹象显示能让你止血,那你就真会有生命危险。说起来,你确实挺伟大的。”
“不,别这么说,”我意识涣散,口中喃喃,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没什么伟大的,你说的,做人,要有底线,要有选择……我虽然只是凡人,总不能比不上你们仆人……哎,说了那么半天……你到底是仆人还是族人……”
话音到此,已含混不可听闻,我的意识飞速滑向黑暗的深渊,堕于无边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