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上海十日冬(1 / 2)
这是那年冬天去上海参加第十届新概念作文大赛的事,距现在已经十一年。期间发生的事、遇到的人仍历历在目,原本就该当年就记下的事,由于种种原因耽搁至今。借由这部小说的完结,把当年的人和事记录下来,权当怀念当初埋头奋斗的少年和曾经的一个“人生巅峰”。此上海之行共十天,所以标题取作《上海十日冬》。
独闯上海滩
收到复赛通知的时候是一月初,那时已经买好25号回家的票。大概是有预感会收到来自上海的消息,因此才订的这么晚回去的票。刚收到信件挺激动,从收发室回寝室的路上几乎是一路小跑,仿佛怀揣巨款。不敢在路上拆开,生怕是不幸的、委婉的拒绝信。到宿舍拆开看,是复赛通知,悬着的心终于落地。还说可以报销外地赴沪参加比赛的路费。反复看几遍,起初略微激动的心情归于平静,平添一份宽慰。如果你接连失败无数次后终尝成功滋味,想必你内心也如我一般觉得理所当然吧?这件事我没有张扬,只告诉家人和几个要好的朋友,心底还有点儿犹豫,是否要去。因为从来没有单独去过陌生之地,而且临近过年,有许许多多不确定的事,是件麻烦事。最终还是决定赴赛,于是退掉回家的票,改道上海。
先是买票。复赛时间是2月1号,我决定提前到28号过去。临近春节,买票是个大问题。17号吃完晚饭就屁颠屁颠坐公交去bj北站买票,刚下车天空就稀稀疏疏地飘起雪花,费老大劲才找到北站——我听说北站是个小站,不成想那么小,可怜得几乎要隐没在周围的平房,跟不远处气派的高楼比起来就像一破公厕。拐个弯进去,我倒吸口冷气。黑压压一群人,十几条长队把零时售票场地堵得水泄不通,那场面可真叫一人山人海。我深吸口气,挤进人堆里。队伍跟南蛇一样臃肿,不时还有新队员插到前面使得队伍越来越“肥”。我把围巾围好,拉链拉好,只是仍然冷,哆哆嗦嗦。鞋底破了个洞,雪水浸入脚底,一阵阵的麻!身边俩美女不停调侃,乐观而无奈。有人在打电话:“离七点还俩小时呢!”我抬头望了黑漆漆的天空,雪花零零星星地飘落,心里不以为然:这算个屁,哥哥我曾为买一张到bj西的t6熬了整整一通宵!七点开始了,还得等。我们队伍非但纹丝不动,倒是有后退趋势。这期间有人欢呼有人哀嚎,有人争吵有人打架,还有人高喊“有人插队”,吵吵嚷嚷热热闹闹。过半个多小时队伍还是很长,身边俩美女也开始犯愁,电话不停。后来听她们谈话,估计是有人能帮她们买到票,便走掉。我失落地站在队伍的最后边,感觉凄凉——能不凄凉么,下着雪呐,又没人帮我买票!妈的,我要也是一美女多好!再半个多小时过去,终于可以跟售票员亲切对话:
我:“请问28号到上海的票有么?”
她:&*#¥%*@……
可能是冻坏了,没听清她说什么,我再复述一遍我的需求。
她不耐烦:“28号的票明天才开售!”
tf?俺跟挨了记闷棍似的杵在那儿。
她吼:“你到底买不买?”
我说:“不买。”
悻悻走开,去解手。夜色朦胧,厕所在朦胧的夜色中难觅踪迹,回来再次经过临时售票窗口时已经是人去地空,原本覆盖的雪被踩得只留下一滩泥淖,有些荒凉。赶回学校时天又飘起雪花,右边漏洞的鞋子早已经湿透。我把经过告诉室友,室友惊叹:“你丫是不是傻逼,小西门就有代售点,干嘛跑去北站!”听他这么说,我大约的确是个傻逼。第二天一大早去排队,买到去上海的硬座。在去之前特意打电话给信函里指定的“泰安招待所”预定房间。接电话的是一个大妈,语气十分耿直,她说28号有位子,直接过来就行。
票是28号凌晨的始发,27号傍晚早早去到bj站候车。一切都挺正常,一样的拥挤有序,一样地有穿小红马甲的迎上来问需不需要帮忙搬行李,一样地有人坐在地上吃泡面。唯一不一样的是,候车的空档,一个小贩摇着手中的报纸高喊“独家号外!刘德华遇刺身亡!”的虚假新闻。可一上到车就开始不正常。车在夜里走走停停,有时甚至停很久,第二天大早一看,外边白茫茫一片。从新闻中得知南方大雪,火车在白天的时间仍旧走走停停,原本上午八九点就该到,愣是延误到下午五点多,晚点八个小时。这是我第二次遇到这样的事,相较而言这次比较幸运,起码是上了火车才开始延误,而我第一次在bj西站上车前就遭遇了晚点,在车站等了八个小时才上车,在车上又延误了八个小时才到家。这是后来才知道的是28年的那场罕见的全国雪灾。到了上海,雪依然淅淅沥沥地飘落,人群四散,我却不知道该往哪儿走。逡巡良久,旁边一大姐忽然问:“小伙子你去哪里?”我说了目的地,那位大姐热情地指了路。我转身要走,又被她叫住。我看她强忍冲上来捧起老子可爱粉嫩的脸庞,用老师的口吻说:“小伙子,路在嘴上,要多问路。”这是我来上海感受到的第一丝温暖。早在来上海前就听说上海人特排外,看谁都是乡下人,大概她跟我一样是外地人吧。我如愿坐上公交车,站在过道里听新闻。报道的当然是天气,说这场雪是上海5年一遇的大雪。公交车很拥挤,但是比不上bj的拥挤,我旁边一美女大概是被我蹭到,用嫌弃的眼神看我。她朝另外地方挪了挪,我不以为意,大概是我太狼狈。快到站点,又被告知原先的转乘站由于大雪的关系不路过了,那个售票员指着一条胡同说了一通。我只记了个大概,乱走一气,压根找不到公交站。我想起火车站那位大姐的谆谆教导,赶紧问商店的老板传说中的“泰安路”怎么坐公交。老板说,泰安路离这儿不远了,公交未必有,走过去就行。
我背着行囊,捧着一张湿漉漉的上海地图在冰冷刺骨的雪夜里走了半个多小时,最后拐进一条长满梧桐树的小巷。晚八点,饥肠辘辘的我如愿找到信函里说的那家“泰安招待所”,也见到了那位电话中语气耿直的招待所大妈。
招待所大妈和未来艺术家
在去上海之前给泰安招待所打电话,准备预定房间。接听电话的是一个上海老阿姨。我心情忐忑,一是社交恐惧症作祟,二是害怕上海人对外地人的那种蔑视的态度——从另一方面看,这大概也是外地人对上海人持有的偏见,也许真有这类情况,但时至今日我仍未亲身经历过——招待所的大妈的语气完全没有委婉,有点接近bj人的单刀直入,但有些微差别,可以明显听出是上海本地人。在见到招待所大妈时,她的形象基本上跟我想象中相符。大妈穿着一件黑色羽绒服,戴着袖套,声音洪亮,不过让人觉得亲切不生分,待人接物很和善。
办完入住手续,把行李放在房间,问大妈附近哪里有吃的,然后在一家叫“新亚大包”的餐厅吃了一份鱼香肉丝盖饭,回来时大妈特热心地告诉我,早上有免费早餐。我想,那敢情好,用不着跑出去吃。上海跟其他中国中部地区一样,没有采暖。房间没有安装空调,那年的上海异常寒冷。我裹紧棉被,把外套盖在上面,勉强入睡。雪在夜里融化,窗外的屋檐滴滴答答响了一夜,外面的野猫也叫了一夜。第二天大早起床,在楼下吃过早餐就匆匆做地铁去上海南站。想象中的人山人海并未见到,告示牌上滚动这“不卖长途票”的字样,需要到各代售点购买。我有点儿失望,地上散落着一些凌乱的纸张,我随意捡起一张,是市内各代售点的布局图。下午揣着那张纸以及上海地图去找代售点,按图索骥,找到一个小到只有一个不足2米的代售点,开着一个小窗格子。然而最早也只能买到6号的票,早些的都卖光。此刻已天色昏暗,在路边草草吃些就往回赶。回来时房间多了几个刚入住的“未来艺术家”。
这个招待所实际是一栋三层的尖顶民楼改造,周围是高大的梧桐树和杉树,以及枫树,环境十分幽雅。我入住的是四人间,有四张宽度约1米的小床,十分狭小。今天住进招待所的有不少人,楼里熙熙攘攘。起初我以为刚搬进来的三人也是跟我一样来参加新概念比赛,听他们说考场在华东师范大学,我诧异问:“不是在女子三中考么?”这才知道他们原来是艺考,考美术,也就是未来的画家。三人中有两个印象比较深刻,一个高个儿,一个小个儿。高个儿看上去比较成熟,情商比较高,可以看出平时也是他们中比较有号召力。也正是他主动过来跟我交涉能不能一起加个电热扇(加电热扇每人每天得多收五块钱,估计他们也没想到这破旅馆居然连空调都没有。小个子穿得比较得体,白白嫩嫩,跟小说里的“老六”有点像,有一股子灵气和艺术气息。第二第三天我照常早起吃早餐,坐车去女子三中探路,去萌芽杂志社,去逛繁华的大上海。每次吃早餐都只剩我一人,我要了碗粥,馒头和一个玉米。招待所大妈特热情地问我够不够吃,不够再拿,又嘟嘟哝哝现在的小崽子一睡就睡到中午,早饭都不起来吃。摆弄着热腾腾的食物,一副恨自家孩子不争气的痛心模样。我知道她在说房间里还在酣睡的“未来艺术家”们。我忽然就想,上海人跟外界流传的不一样嘛!还有那些打扫完房间的几位阿姨,总喜欢待在我们房间,说:“哎呀,这房间好暖和哟!”废话,每天二十块钱的电热扇伺候,能不暖和?
他们比我早一天考试,在他们的交谈中得知三人当中只有那个小个儿过了,留下来复赛。在我看来并不意外。其余两个人,就如同前些年的我铩羽而归,只有来年继续努力。当然,我和那几位未来艺术家之间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某个冬天因为某些特定的事曾经共处一室,仅此而已。
复赛,李晁
第一次遇见李晁是在复赛当天的上海女子三中校门口。
复赛是2月1号的中午,那天天气照常的冷,天空灰蒙蒙的,似乎又要下雪。我们在门口等着进考场,有的三两结群在聊天,我则孤零零地站在一边,这时候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清瘦中等个的男生走到我旁边。他就是李晁。李晁那时候留着一头长发,带衣服黑框眼镜,文艺范十足,也不苟言笑。我已经记不起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但我们之间的初次交谈很自然,犹如就别重逢的朋友,觉得这个人亲切、随和。
“你是哪一组?”
“c组。你呢?”
“我也是。你头一次参加复赛?”
“对。”
李晁不是第一次参加新概念复赛,但具体几次我没有问。李晁是湖北人,似乎读完高中就辍学了,以前曾在bj待过一段时间,不是去求学,而是纯粹的写作。对于写作,李晁是把它当做毕生的事去做的,不单单是爱好。对于这样的人,我挺佩服。
校门打开,李晁领我一块进考场,办考试手续。我考证号是c192,坐在考场的最后一排,李晁是c193,在另一个考场。我从离开考场的那一刻就记不起考试的题目,兴许是好久没写考场作文,兴许是根本就没什么才华,我只记得文章写得很烂,烂得我想撕掉。但是我想起李晁刚刚顺嘴提了一句,来参赛的都有奖,至少是二等奖,所以我不能把二等奖撕掉,不然我这老脸如何面对乡亲父老?写着写着我竟然走神,窗外飘起了雪,出来时地上又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新雪。在校门口,看见一个也是来参赛的小孩坐在地上哭,大概是懊悔写得很烂吧。果真还是少年呐,比像我这种没脸没皮的老流氓好太多,起码对写作这件事情比我要真诚。只是这时已经不见李晁的身影,不知道他是考完走了,还是仍在考场。我又孤身孑影地站在雪中,一边叹气一边往校门外走,回到招待所。
第二天也没见到李晁,也许他有他的事。后来我其实有关注过他的豆瓣主页,头像是他和他的狗,金黄色拉布拉多。看过他写得几篇短篇,我说不上来好还是不好。不过他在杂志上刊登过作品,想必应该写得不赖吧。实际上我印象最深的还是他写的一篇名叫《火孩》的文章,写得比豆瓣上的好得多,具体情节我已记不得,汇总刊登在《萌芽》出版社向此次参加复赛的考生们要的文稿的集子里。我的同一篇小说也登在里边。杂志社后来把那本集子邮寄给我,毕业工作后的某年我脑子一热,把它捐了出去,可能现在在某个贫困山区的学校里陶冶孩童们的情操呢吧。
3号参加颁奖大会的时候也没见到李晁身影,大会人太多,找也不方便。直到4号晚上才又在招待所的楼道里偶遇到他。寒暄了几句,得知他买到了更早去长沙的票——他要去他外婆那里过年。还好意地提醒我明天可以去南站碰碰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