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学子的本份(2 / 2)
“我这人古怪得很,越是疲累昏昏越难成眠,不如趁秉烛余光,凭栏坐看片刻。”贾飏看着阿真摆妥小案几,笑道。
“公子既睡不着,且吃点热茶,小的陪公子说会儿话。”阿真说完,就近跪坐一旁。
“也好。”贾飏只得应了。
清风徐来,送入逆鼻沁脾的花香,从屋檐下仰望出去,惟见几缕云彩飘动,青幽幽的夜空中,星罗棋布。
贾飏倚窗兀坐,面上不胜唏嘘,犹自喃喃低语着:“阒寂以思,情绪留连,仰观夜色浩淼,真觉心旷神怡啊。”
“公子说什么好看啊?”阿真还是提不起劲儿来,勉强抻起了脖子探看两眼,却也不见有何异状。
“繁星依青天,列宿自成行。在人间沉入休憩中时,星辰还静悄悄地闪烁光华,动人的情景,是不是?”
(“繁星”句:出自魏晋傅玄《杂诗》之一。)
“噢。”阿真挠了挠头,一时领会不到,潦草敷衍。
“不知不觉间,节令就转换了,上个月用火地取暖还有微微凉意,这会儿睡下已开始觉得燥热了。”
“是啊,人的心境有时也会随着时令改变呢。”阿真应声认同。
那时暖阁的墙是中空的,地下挖有通道,连接房外地下的炉子,通过烧碳把热量传到屋内,称之为火地取暖。
“心的变化多么玄妙啊。今天听父亲说起有道先生的往事了,像他那样的师长,可在无形间唤醒对方内在的善念,像神医袪病似的,救人出于难言的苦痛,不过,先生医治的是一个个失路彷徨的灵魂。”贾飏的语气仰佩不止,“人生在世,草木一秋,若能遇到这样的先生提点,定是前世修来的造化。试想,在渊潭中越陷越深,将溺未溺的时刻,忽然有人伸过手来,狠狠地拽了你一把,之后,他只字不提回报的事,优雅抽身而去,从此相忘于江湖。
(相忘于江湖:出自《庄子·大宗师》:“出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原意是指两条鱼因泉水干涸,被迫相互呵气,以口沫濡湿对方来保持湿润,它们不禁怀念昔日在江湖中互不相识,自由自在的生活。看来是庄子表达的某种理想的生存状态。)
“相忘……受此恩惠的人,怕是往后都会铭感五内,永生都难以忘怀了吧?不过公子,世上真有如此了不得的人物?竟有医治灵魂的大能?!”阿真小声呢喃着,将信将疑,在他看来,除非一个人愿意向善,否则旁人嘴唇磨破亦是枉然。
“在华岩馆求学,是父亲为我筹谋来的绝好机缘。唉,我也是时候加把劲儿了,就算终不抵有道先生臻境,也要比眼下更自视坦然才行哪!”贾飏心中前所未有的透亮,别的不在乎,求学为人的功夫全在自身,无谓耽在旁人口舌间,兜兜转转毫无裨益,唯有一件,想到父母的期许,他则会忽的心绪难宁,胸前也沉甸甸。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无时无刻不在穷尽心力。尤其老父,执意要将远似云烟的至美岁月延续到儿子身上来,一份弥足珍贵的礼物,用心良苦,实不忍辜负。
“都是消磨时光,和不同人在一起,感受却判若云泥。和郭家兄妹在一起,仿佛自己变作了旁人,一个从不敢设想的更好的人。可叹从前好些日子,怎就稀里糊涂地过了。”像是陡生自嫌似的,贾飏双手落在大腿上,猛拍一记。
“瞧公子说的,到什么地方去寻出个比你还好的人啊?”这是掏心窝的话,阿真用力地揉了把脸,虽说他是贾家来界休以后才进门服侍的,但是数月相处下来,从贾敏求到贾飏的身上,丝毫不像别的达官贵人那样摆谱拿架子,堪堪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主人家。
“你又不知我过往,亦没见过我从前的那些事。”贾飏笑道,还想细说之际,终觉索然,便一语带过。
“咳,如今好好的便罢了,公子又何必自苦呢?”这些日子,阿真也入耳了些许闲言碎语,很替公子不忿,怕是小主人难免也听到过一半句。
“算了,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实在不必费力纠缠,徒增烦恼,还是踏踏实实做好一个学子本份,保持谦逊,驰而不息。”贾飏压抑着某着情感似的,一字一顿地说出这番话来,也是下了狠心,要同游荡废学的过去从此诀别。
阿真不住地应声,小主人这份积蓄了精神、为将来努力的奔头,他是该多多留意,平日多与公子解趣厮伴,终归也应做个有心人,毕竟,一个称职得力的书童才与公子相宜啊。
少刻之后,贾飏转过身来,大手拍在憨直小书童的肩头,“阿真,你是界休本地人,对华岩馆郭宅的事应是相当熟稔喽?”
“也没有啦,还是近来跟着公子上了两天学,才多少知道了一点。话说,那郭家每代之中,总要选出妥当子弟,好将华岩馆传承下去,如今的郭太公,正是有道先生的嫡长孙,其族可谓书香继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