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夫我则不暇(2 / 2)
少妍靠过来,貌闲随意,拿起少姝脖子上挂着的玉桃,对着夕晖摆弄赏玩:“唔,倒好个石头,莹润如酥,成色实在是不错。”
“少姝啊,你看那贾飏公子为人如何?”少妍状似漫不经心,边问边瞟过妹妹的侧脸。
“教养很好啊,贾公子慷慨爽利,广见洽闻,我看县令夫妇很是以子为傲,即便揉到眼里也不会疼吧?”
“妹妹还是有够率真呐。”少妍笑。
“看到什么就说什么呗,真话,回答起来自然容易。”少姝轻快以答。
“所谓人不可貌相,岁寒,方能知松柏之后凋也。”
“哦?”注意到她拖腔拿调,少姝的问声也一路挑将上去,“少妍姐姐,莫非你知晓什么内里?”
“也谈不上内里外情的,只是风闻过一些贾家旧事。”见妹妹有探听蹊跷之心,正中少妍下怀,她当下拿出不吐不快的情状,预备好的一番话,便要开说。
“背后休论人家长短。”少婵眉梢间凝着一抹冷峻,步上前来,忽作色道,“少姝,那些个捕风捉影的事情,理都不要理; 更要小心忌讳,数黑论黄,无据妄议,‘夫我则不暇’。”
(“夫我则不暇”句:语出《论语》,“子贡方人,子曰: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意思是子贡评论诽谤别人的短处时,孔子说:“赐啊,你真的就那么贤良吗?我可没有那个闲工夫。”)
“哎呀,英明神武的大姐姐,咱们自家人说话,有什么要紧,如何小题大作起来,”少妍打着哈哈笑道,“关起了门,谁家闲谈不说人非呢?!”
确定少婵不再来打岔了,少妍又滔滔汩汩起来:“对了,你也知道,贾县令与咱们父辈交好,他也是从未纳过妾的,故此只有贾公子这一根独苗,打小说不出的珍爱宠溺。因常年外任做官,留下夫人在家中事奉婆母,拉扯小儿。那贾公子幼起娇惯,于学业从不见上心,长大了些,成日与一班酒肉朋友为伍,四下游荡,高乐不歇,很不大像样,眼看着快要管教不住。前两年,贾家老夫人过世,母子二人搬到了县令任处,奔波迁徙后,贾公子身上却起了一个突变,你猜如何?不知为着什么,他竟骤然转了心性儿,以往的吃酒、骑马、打拳、浪荡结交……统统变得漠不关心,说是活脱像变了个人似的,真神秘而不可臆测,你道怪也不怪?”
少姝讶异的撑圆了嘴,好半天合不拢:“这事当真古怪,莫非口口相传之际,哪里出了什么差池?”
“我也是别处听来一耳朵,感觉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少姝还是有点摸不着头脑:“虽说只是泛泛之交,初见贾公子时,他言行举止是有点出挑,但那多少也与其家世出身有关,还算不上是轻薄虚浮之人。很难想他变化前是什么样子。”
“似你我等少年人,未谙世情,所见所历有限,这才经过了几桩事,识得了几个人啊?”少婵扶在两个妹妹的细肩上,推心置腹,慢语剖析,“一味道听途说,人云亦云,结果多半是要得教训的。自身的观感论断,竟由人预先框定,那好比雾里看花,水中望月,阻碍我们明晓真情。”
“姐姐的这番见解好厉害呦,那我们该如何摒除错漏,清晰人事?”少姝十二分叹服,深知大姐姐的心得绝非唾手可得,更欲洞见底里。
“嗯,我以为要紧的,是在最易想当然处要定心揣摩,那人那事究竟处于何等境地?不同的人在特定情形下会做出何等反应?背后又有什么样的因由?所谓‘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诸如此类,你们不妨多多尝试,用思索的来由去脉说服自己,才不会叫人牵了鼻子走。”少婵徐徐启发道。
(“视其所以”句:出自《论语?为政第二》,说明遇事观察人性的方法。)
“嗯,仿佛翻找遗失掉的碎片,再用心拼凑齐整,姐姐讲得有趣,经事识人,好似不断在寻幽探胜了。”少姝连连点头,听入心了。
“话说回来,一个人是否真正革面洗心,除了他自己,谁又敢作保呢?譬如那陷传言的贾公子——”少妍若有所思。
“如是人心底坦荡,又何需找人作保?就算有作保之人,又如何可轻信?”少婵连连反诘,意指此问乃闲心之举,以作为长姐的特有责任感和机敏心思敲打了一下少妍,同时给与引导。
少妍抿嘴不语了,唇角形成了陷入纠结中的浅浅褶皱。
“他为人如何,过往前途又怎样,该操心的,还是馆中授学育人的郭先生,到底同咱们也没什么相干。” 少姝清清嗓,老神在在地说了一通,又像为不知所措的少妍解了围。
“这个——”闻言,少妍反而无端结巴了半天,少婵从旁看着,实在没忍住,低头笑了。
“咳,”少妍讪讪地,双手胡乱一挥,“我提这些个也没别的意思。都道你机灵,不过,山上的日子自在无拘,经见的品类繁杂,只白嘱咐一声,觉得你该多少知道些罢了。”
就这样,关于贾家的话题到此为止。
在越发浓郁的暮色中,一行人欢声笑语,舒徐慷慨,迤逦向前。